8月12日,海子又來到了拉薩。他喜歡這裏的藍天和白雲、雪山和神廟,更喜歡那份無可比擬的寬廣和安詳。如果說對於別人這裏是天堂,那麼對於海子,這裏是他夢裏的故鄉。當然,因為那個女子,此時海子眼中的西藏更多了幾分清雅。到達拉薩的第二天晚上,海子與一平來到淩寒的住處,他們聊到十一點多。悠閑品茗,暢談文字,倒也無拘無束。文人相交,本是這般清淡如水。
千辛萬苦回到故鄉
我的骨骼雪白 也長不出青稞
雪山,我的草原因你的乳房而明亮
冰冷而燦爛
我的病已好
雪的日子 我隻想到雪中去死
我的頭頂放出光芒
有時我背靠草原
馬頭作琴 馬尾為弦
戴上喜馬拉雅 這烈火的王冠
有時我退回盆地,背靠成都
人們無所事事,我也無所事事,
隻有愛情 劍 馬的四蹄
割下嘴唇放在火上
大雪飄飄
不見昔日肮髒的山頭
都被雪白的乳房擁抱
深夜中 火王子 獨自吃著石頭 獨自飲酒
夜色深沉,海子和一平離開了淩寒的住處。但是大約二十分鍾後,海子獨自折回,又與淩寒心不在焉地聊了片刻,然後提出留宿的要求。在海子心中,他們同樣是詩性的生命,雖隻是初次見麵,卻已是塵世難得的知音,所以他提出了那樣的要求,這無疑是他將夢幻引入現實的莽撞。他到底還是天真的孩子,把生活中的許多事想得太過簡單。豈不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事實上,在淩寒眼中,海子也的確隻是個純真的小兄弟,她平靜的心湖並不需要海子這顆石子來敲出漣漪。於是,她開始耐心地為海子指點迷津。而任性的海子,雖然勉強離開,半小時後卻又來敲門。迷離的夜色下,他像是一個虔誠的朝聖者。可是這次,他敲了許久,那扇門始終沒有打開。月光柔潔,他就在她的門前久久地佇立著,半夢半幻,半醉半醒。這個夢幻般的夜晚沒有女神,隻有他孤獨的幻想。
終於,他落寞地離去,還給那裏女主人原來的寧靜。可是這晚,海子久久不能入睡。他真的不明白,為何心中的女神會將他拒於門外。世事難料,人心莫測,一廂情願的海子到底還是太過天真。那樣的相逢終究隻是大夢一場。此夜的人間,海子無限悲傷,止不住一滴淚水。
落寞天涯
“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遙遠的路程經過這裏。”讀到這幾句詩的時候,腦海中浮現起這樣的場景:兩個風塵仆仆的行人,相遇在煙雨蒙蒙的路上,卻沒有言語,隻是默然地擦身而過。那個瞬間,他們是彼此的風景,而錯過之後,卻又各自行路,兩無痕跡。驀然間明白,原來這不隻是旅行的意義,更是人生的意義。我們越過山水雲煙,卻因太匆忙而錯過無數風景,到最後才發現仍是兩手空空。
靜默人生原是如此。紅塵夢境裏,我們都隻如微塵,留不住錦瑟年華,也留不住斜陽月光。不管遇到什麼,總會在未來某天失去,誰也敵不過時光無涯。執著的人總不肯輕易放下,於是便有了萬千悲傷。就像那晚的海子,縱然在那門前立成雕塑,也不能讓他心中的女神輕啟門扉。他與淩寒注定隻能匆匆一瞥,再執著也改變不了緣分的深淺。
當時,西藏文聯在拉薩舉辦的“太陽城詩會”正在進行,而這次詩會便是由淩寒組織的。這次詩會其實還邀請了海子的好友駱一禾,但他因為有事並未到會。淩寒非常欣賞駱一禾的詩歌鑒賞眼光以及理論文章的視角和深度,與文友們談起時,她稱讚駱一禾是“學者型青年編輯”,還因他未能參加這次詩會有些遺憾。
從1987年開始,駱一禾在他任編輯的《十月》雜誌上開辟了《十月之詩》詩歌專欄。出於對知己的關照,駱一禾在這個專欄裏多次推出海子的詩,而同時,也數次推出青海詩人昌耀和西藏詩人淩寒的詩。應該說,通過《十月之詩》,海子、昌耀、淩寒三人對各自的詩還是有所了解的。隻是天真的海子,隔著幾千裏,就將未曾謀麵的淩寒視為知音,並且天真地以為淩寒對他也是如此。可他真的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似乎還不夠資格與夢中的女神相約花前,說起高山流水。至少,淩寒這樣認為。於是,便有了13日晚上月光下的敲門聲,以及後來長久的落寞和悲傷。
西藏,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沒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
沒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來
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他說:在這一千年裏我隻熱愛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