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山我也不想去,不過開個玩笑就是了,嚇你一跳。我腿細不細的,你也就不用罵!
臨別時,我不讓你寫信,是指的羅哩羅嗦的信。
黃來信,說有書寄來,但等了三天,還不到。《江上》也有,《商市街》也有,還有《譯文》之類。我是渴想著書的,一天二十四小時,既不燒飯,又不談天,所以一休息下來就覺得天長得很。你靠著電柱讀的是什麼書呢?普通一類,都可以寄來的,並不用掛號,太費錢,丟是不常丟的。唐詩也快寄來,讀讀何妨?我就是這樣一個莊嚴的人,也不至於每天每月莊嚴到底呀?尤其是詩,讀一讀就像唱歌似的,情感方麵也愉悅一下,不然,這不和白癡過的生活一樣嗎?寫當然我是寫的,但一個人若讓他一點點也不間斷下來,總是想和寫,我想是辦不到,用功是該用功的,但也要有一點娛樂,不然就像住姑子庵了,所以說來說去,唐詩還是快點寄來。
胃還是壞,程度又好像深了一些,飲食我是非(常)注意,但還不好,總是一天要痛幾回。可是回去,我是不回去,來一次不容易,一定要把日文學到可以看書的時候,才回去,這裏書真是多得很,住上一年,不用功也差不了。黃來信,說你十月底回上海,那末北平不去了嗎?
祝好!
瑩九月九日
東亞補習學校,昨天我又跑去看了一次,但看不懂,那招生的廣告我到底不知道是招的什麼生,過兩天再去看。
第十四信 日本東京——青島
(1936年9月10日發,9月15日收到)
三郎:
我也給你畫張圖看看,但這是全屋的半麵。我的全屋就是六張席子。你的那圖,別的我倒沒有什麼,隻是那兩個小西瓜,非常可愛,你怎麼也把它們兩個畫上了呢?假如有我,我就不是把它吃掉了嗎?
盡胡說,修煉什麼?沒有什麼好修煉的。一年之後,才可看書。
今天早晨,發了一信,但不到下午就有書來,也有信來。
唐詩,讀兩首也倒覺不出什麼好,別的夜來讀。
如若在日本住上一年,我想一定沒什麼長進,死水似的過一年。我也許過不到一年或幾個月就不在這裏了。
日文我是不大喜歡學,想學俄文,但日語是要學的。
以上是昨天寫的。
今天我去交了學費,買了書,十四號上課,十二點四十分起,四個鍾頭止,多是相當多,課本就有五六本。全是中國人,那個學校就是給中國人預備的。可不知珂來了沒有?
三個月連書在一起二十一二塊錢,本來五號就開課了,但我是錯過了的。
現在我打算給奇她們寫信,所以不多寫了。
祝好。
吟九月十日
第十五信 日本東京——青島
(1936年9月12日發,9月16日收到)
均:
今晨刑事來過,使我上了一點火,喉嚨很痛,麻煩得很,因此我不知住到什麼時候就要走的。情感方麵很不痛快,又非到我的房間不可,說東說西的。早晨本來我沒有起來,房東說要談就在下麵談吧,但不肯,非到我的房間不可,不知以後還來不來?若再來,我就要走。
華同住的朋友,要到市外去住了,從此連一個認識人也沒有。我想這也倒不要緊,我好久未創作,但,又因此不安起來,使我對這個地方的厭倦更加上厭倦。
他媽的,這年頭……
我主要的目的是創作,妨害——它是不行的。
本來我很高興,後天就去上課,但今天這種感覺,使我的心情特別壞。忍耐一個時期再看吧!但青島我不去,不必等我,你要走盡管走。
他寄來的書,通通讀完了。
他媽的,混帳王八蛋。
祝好。
吟九月十二日
均:
剛才寫的信,忘記告訴你了,你給奇寫信,告訴她,不要把信寄給我。你轉好了。
你的信封麵也不要寫地址。
第十六信 日本東京——青島
(1936年9月14日發,9月21日到)
均:
你的照片像個小偷。你的信也是兩封一齊到。(七日九日兩封)
你開口就說我混帳東西,好,你真不佩服我?十天寫了五十七頁稿紙。
你既然不再北去,那也很好,一個人本來也沒有更多的趣味,牛奶我沒有吃,力弗肝也沒有買,因為不知道外國名字,又不知道賣西洋藥的藥房,這裏對於西洋貨排斥得很,不容易買到。肚子痛打止痛針也是不行,一句話不會說,並且這裏的醫生要錢很多。我想買一瓶凡拉蒙預備著下次肚痛,但不知到那裏去買?想問問是無人可問的。
秋天的衣裳,沒有買,這裏的天氣還一點用不著。
我臨走時說要給你買一件皮外套的,回上海後,你就要替我買給你自己。四十元左右。
我的一些零碎的收入,不要他們寄來,直接你去取好了。
心情又鬧壞了,睡覺也不好起來,想來想去。他媽的,再來麻煩,我可就不受了。
我給蕭乾的文章,黃也一並交給黎了,你將來見到蕭時,說一聲對不住。
關於信封,你就一連串寫下來好了,不必加點號。
榮子九月十四日
第十七信 日本東京——青島
(1936年9月17日發,9月21日到)
均:
近來我的身體很不健康,我想你也曉得,說不定哪天就要回去的,所以暫且不要有來信。房東既不會講話,丟掉了不大好。我是時時給你寫信的。
我還很愛這裏,假若可能我還要住到一年。
你若來信,報報平安也未曾(嚐)不可。
小鵝九月十七日
第十八信 日本東京——青島
(1936年9月19日發,9月26日到)
均:
前一封信,我怕你不懂,健康二字非作本意來解。
學校我每天去上課,現在我一麵喝牛奶一麵寫信給你,你十三和十四發來的信,一齊接到,這次的信非常快,隻要四五天。
我的房東很好,她還常常送我一些禮物,比(如)方糖、花生、餅幹、蘋果、葡萄之類,還有一盆花,就擺在窗台上。
我給你的書簽也不謝,真可惡!以後什麼也不給你。
我告訴你,我的期限是一個月,童話終了為止,也就是十月十五前。
來信盡管寫些家常話。醫生我是不能去看的,你將來問華就知道這邊的情形了。
上海常常有刊物寄來,現在我已經不再要了。這一個月,什麼事也不管,隻要努力童話。
小花葉我把它放到箱子裏去。
祝好。
小鵝九月十九日
第十九信 日本東京——青島
(1936年9月21日發)
均:
昨天和今天都是下雨,我上課回來是遇著毛毛雨,所以淋得不很濕。現在我有雨鞋了,但,是男人的樣子,所以走在街上有許多人笑,這個地方就是如此守舊的地方,假若衣裳你不和她們穿得同樣,誰都要笑你,日本女人穿西裝,羅裏羅嗦,但你也必得和她一樣羅嗦,假若整齊一些,或是她們沒有見過的,人們就要笑。
上課的時間真是夠多的,整個下半天就為著日語消費了去。今天上到第三堂的時候,我的胃就很痛,勉強支持過來了。
這幾天很涼了,我買了一件小毛衣(二元五),將來再冷,我就把大毛衣穿上。我想我的衣裳一定可以支持到下月半。
我很愛夜,這裏的夜,非常沉靜,每夜我要醒幾次的,每醒來總是立刻又昏昏的睡去,特別安靜,又特別舒適。早晨也是好的,陽光還沒曬到我的窗上,我就起來了,想想什麼,或是吃點什麼。這三兩天之內,我的心又安然下來了。什麼人什麼命,嚇了一下,不在乎。孟有信來,說我回去吧!在這住有什麼意思呢?
現在我一個人搭了幾次高架電車,很快,並且還鑽洞,我覺得很好玩,不是說好玩,而說有意思。因為你說過,女人這個也好玩那個也好玩。上回把我丟了,因為不到站我就下來了,走出了車站看看不對,那麼往哪裏走呢?我自己也不知道,瞎走吧,反正我記住了我的住址。可笑的是華在的時候,告訴我空中飛著的大氣球是什麼商店的廣告,那商店就離學校不遠,我一看到那大球,就奔著去了。於是總算沒有丟。
虹沒有信來,你告訴他也不要來信了,別人也告訴不要來信了。
這是你在青島我給你的末一封信。再寫信就是上海了。船上買一點水果帶著,但不要吃雞子,那東西不消化。餅幹是可以帶的。
祝好
小鵝九月二十一日
第二十信 日本東京——青島
(1936年9月23日發)
均:
昨天下午接到你兩封信。看了好幾遍,本來前一信我說不在(再)往青島去信了,可是又不能不寫了。既接到信,也總是想回的,不管有事沒有事。
今天放假,日本的什麼節。
第三代居然間上一部快完了,真是能耐不小!大概我寫信時就已經完了。
小東西,你還認得那是你褲子上剩下來的綢子?
壞得很,跟外國孩子去罵嘴!
水果我還是不常吃,因為不喜歡。
因為下雨所以你想我了,我也有些想你呢!這裏也是兩三天沒有晴天。
不寫了。
瑩九月廿二日
第二十一信 日本東京——上海
(1936年10月13日發,10月18日到)
均:
我不回去了,來回亂跑,羅羅嗦嗦,想來想去,還是住下去吧!若真不得已那是沒有法子。不過現在很平安。
近一個月來,又是空過的,日子過得不算舒服。
奇他們很好?小奇趕上小明那樣可愛不?一晃三年不見他們了。奇一定是關於我問來問去罷?你沒問俄文先生怎麼樣?他們今後打算住在什麼地(方)呢?他們的經濟情況如何?天冷了,秋雨整天的下了,錢也快完了。請寄來一些吧!還有三十多元在手中,等錢到我才去買外套。月底我想一定會到的。
你的精神為了旅行很快活吧?
我已寫信給孟,若你不在就請他寄來。
我很好。在電影上我看到了北四川路,我也看到了施高塔路,一刻我的心是忐忑不安的。我想到了病老而且又在奔波裏的人了。
祝好。
吟十月十三日
第二十二 信日本東京——上海
(1936年10月20日發)
均:
我這裏很平安,決(絕)對不回去了。胃病已好了大半,頭痛的次數也減少。至於意外我想是不會有的了。因為我的生活非常簡單,每天的出入是有次數的,大概被“跟”了些日子,後來也就不跟了。本來在未來這裏之前也就想到了這層,現在依然是照著初來的意思,住到明年。
現在我的錢用到不夠二十元了,覺得沒有浪費,但用的也不算少數。希望月底把錢寄來,在國外沒有歸國的路費在手裏是覺得沒有把握的,而且沒有熟人。
今天少上了一課,一進門就在席子上麵躺著一封信,起初我以為是珂來的,因為你的字真是有點像珂。此句我懂了。(但你的文法,我是不大明白的。“同來的有之明,奇現在天津,暫時不來。”我照原句抄下的。你看看吧。)(以上括弧內句子寫上又抹掉了,再上麵加上一句“此句我懂了”。大概起始沒有看懂,後來又懂了,所以抹了。——蕭軍注)
六元錢買了一套洋裝(據《裙》與上衣)毛線的。還買了草褥,五元。我的房間收拾得非常整齊,好像等待著客人的到來一樣。草褥折起來當作沙發,還有一個小圓桌,桌上還站著一瓶紅色的酒。酒瓶下麵站著一對金酒杯。大概在一個地方住得久了一點,也總是開心些的,因為我感覺到我的心情好像開始要管到一些在我身外的裝點,雖然房間裏邊掛起一張小畫片來,不算什麼,是平常的,但,那須要多麼大的熱情來做這一點小事呢?非親身感到的是不知道。我剛來的時候,就是前半個月吧,我也沒有這樣的要求。
日語教得非常多,大概要通通記得住非整天的工夫不可,我是不肯,而且我的時(間)也不夠用。總是好坐下來想想。
報上說是L來這裏了……?
我去洗澡去,不寫了。
明。我在這裏和你握手了。
吟十月廿日
第二十三信 日本東京——上海
(1936年10月21日發,10月26日到)
均:
昨天發的信,但現在一空下來就又想寫點了。你們找的房子在哪裏?多麼大?好不好?這些問題雖然現在是和我無關了,但總禁不住要想。真是不巧,若不然我們和明他們在一起住上幾個日子。
明,他也可以給我寫點關於他新生活的願望嗎?因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小奇什麼樣?好教人喜歡的孩子嗎?均,你是什麼都看到了,我是什麼也沒看到。
均,你看我什麼時候總好欠個小帳,昨天在夜市的一個小攤子上欠了六分錢,寫完了這一頁紙就要去還的。
前些日子我還買了一本畫冊打算送給L。但現在這畫隻得留著自己來看了。我是非常愛這畫冊,若不然我想寄給你,但你也一定不怎麼喜歡,所以這念頭就打消了。
下了三天晝夜沒有斷的小雨,今天晴了,心情也新鮮了一些。小沙發對於我簡直是一個客人,在我的生活上簡直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它給我減去了不少的孤獨之感。總是坐在牆角在陪著我。
奇什麼時候南來呢?
祝好。
吟十月廿一日
第二十四信 日本東京——上海
(1936年10月24日發)
軍:
關於周先生的死,二十一日的報上,我就渺渺茫茫知道一點,但我不相信自己是對的,我跑去問了那唯一的熟人,她說:“你是不懂日本文的,你看錯了。”我很希望我是看錯,所以很安心的回來了,雖然去的時候是流著眼淚——
昨夜,我是不能不哭了。我看到一張中國報上清清楚楚登著他的照片,而且是那麼痛苦的一刻。可惜我的哭聲不能和你們的哭聲混在一道。
現在他已經是離開我們五天了,不知現在他睡到那裏去了?雖然在三個月前向他告別的時候,他是坐在藤椅上,而且說:“每到碼頭,就有驗病的上來,不要怕,中國人就專會嚇呼(唬)中國人,茶房就會說:驗病的來啦!來啦!……”
我等著你的信來。
可怕的是許女士的悲痛,想個法子,好好安慰著她,最好是使她不要靜下來,多多的和她來往。過了這一個最難忍的痛苦的初期,以後總是比開頭容易平伏下來。還有那孩子,我真不能夠想象了。我想一步踏了回來,這想象的時間,在一個完全孤獨了的人是多麼可怕!
最後你替我去送一個花圈或是什麼。
告訴許女士:看在孩子的麵上,不要太多哭。
紅十月二十四日
第二十五信 日本東京——上海
(1936年10月29日發,11月3日到)
均:
掛號信收到。四十一元二角五的彙票,明天去領。二十號給你一信,二十四又一信,大概也都收到了吧?
你的房子雖然費一點,但也不要緊,過過冬再說吧,外國人家的房子,大半不壞,冬天裝起火爐來,暖烘烘的住上三兩月再說,房錢雖貴,我主張你是不必再搬的,一個人,還不比兩個人,若冷清清的過著冬夜,那趕上上冰山一樣了。也許你不然,我就不行,我總是這麼沒出息,雖然是三個月不見了,但沒出息還是沒出息。不過回去我是不回去的。奇來了時,你和明他們在一道也很熱鬧了。
錢到手就要沒有的,要去買件外套,這幾天就很冷了。餘下的錢,我想在十一月一個整月就要不夠。一百元不知能弄到不能?請你下一封信回我。總要有路費留在手裏才放心。
這幾天,火上得不小,嘴唇又全燒破了。其實一個人的死是必然的,但知道那道理是道理,情感上就總不行。我們剛來到上海的時候,另外不認識更多的一個人了。在冷清清的亭子間裏讀著他的信,隻有他,安慰著兩個飄泊的靈魂!
……寫到這裏鼻子就酸了。
均:童話未能開始,我也不作那計劃了,太難,我的民間生活不夠用的。現在開始一個兩萬字的,大約下月五號完畢。之後,就要來一個十萬字的了,在十二月以內可以使你讀到原稿。日語懂了一些了。
日本樂器,“箏”在我的鄰居家裏響著。不敢說是思鄉,也不敢說是思什麼,但就總想哭。什麼也不再寫下去了。
河清,我向你問好。
吟十月廿九日
第二十六信 日本東京——上海
(1936年11月2日發)
三郎:
廿四日的信,早接到了,彙票今天才來。
於(鬱)達夫的講演今天聽過了。會場不大,差一點沒把門擠下來,我雖然是買了票的,但也和沒有買票的一樣,沒有得到位置,是被壓在了門口,還好,看人還不討厭。
近來水果吃得很多,因為大便不通的緣故,每次大便必要流血。
東亞學校,十二月二十三日第一期終了,第二期我打算到一個私人教授的地方去讀,一麵是讀讀小說,一方麵可以少費一些時間,這兩個月什麼也沒有寫,大概也許太忙了的緣故。寄來那張譯的原稿也讀過了,很不錯,文章剛發表就有人注意到了。
這裏的天氣還不算冷,房間裏生了火盆,它就像一個夥伴似的陪著我。花,不買了,酒也不想喝,對於一切都不大有趣味,夜裏看著窗欞和空空的四壁,對於一個年輕的有熱情的人,這是絕大的殘酷,但對於我還好,人到了中年總是能熬住一點火焰的。
珂要來就來吧!可能照理他的地方,照理他一點,不能的地方就讓他自己找路走,至於“被迫”,我也想不出來被什麼所迫。
奇她們已經安定下來了吧?兩三年的工夫,就都兵荒馬亂起來了,牽牛房的那些朋友們,都東流西散了。
許女士也是命苦的人,小時候就死去了父母,她讀書的時候,也是勉強掙紮著讀的,她為人家做過家庭教師,還在課餘替人家抄寫過什麼紙張,她被傳染了猩紅熱的時候是在朋友的父親家裏養好的。這可見她過去的孤零,可是現在又孤零了。孩子還小,還不能懂得母親。既然住得很近,你可替我多跑兩趟。別的朋友也可約同他們常到他家去玩,L.沒完成的事業,我們是接受下來了,但他的愛人,留給誰了呢?
不寫了,祝好。
榮子十一月二日
第二十七信 日本東京——上海
(1936年11月6日發)
均:
《第三代》寫得不錯,雖然沒有讀到多少。
《為了愛的緣故》也讀過了,你真是還記得很清楚,我把那些小節都模糊了去。
不知為什麼,又來了四十元的彙票,是從郵局寄來的,也許你怕上次的沒有接到?
我每天還是四點的功課,自己以為日語懂了一些,但找一本書一讀還是什麼也不知道。還不行,大概再有兩月許是將就著可以讀了吧?但願自己是這樣。
奇來了沒有?
你的房子還是不要搬,我的意思是如此。
在那《愛……》的文章裏麵,芹簡直和幽靈差不多了,讀了使自己感到了顫栗,因為自己也不從識自己了。我想我們吵嘴之類,也都是因為了那樣的根源——就是為一個人的打算,還是為多數人打算。從此我可就不願再那樣妨害你了。你有你的自由了。
祝好。
吟十一月六日
手套我還沒有寄出,因為我還要給河清買一副。
第二十八信 日本東京——上海
(1936年11月9日發)
均:
昨夜接到一信,今晨接到一信。
關於回憶L.一類的文章,一時寫不出,不是文章難作,倒是情緒方麵難以處理。本來是活人,強要說他死了!一這麼想就非常難過。
許,她還關心別人?她自己就夠使人關心的了。“刊物”是怎樣性質呢?和《中流》差不多?
為什麼老胡指胡風。就連文章也不常見呢?現在寄出手套兩副,河清一副,你一副——
短篇沒有寫完。完時即寄出。
祝好。
榮子十一月九日
第二十九信 日本東京——上海
(1936年11月19日發)
均:
因為夜裏發燒,一個月來,就是嘴唇,這一塊那一塊的破著,精神也煩躁得很,所以一直把工作停了下來。想了些無用的和遼遠的想頭。文章一時寄不去。
買了三張畫,東牆上一張北牆上一張,一張是一男一女在長廊上相會,廊口處站著一個彈琴的女人。還有一張是關於戰爭的,在一個破屋子裏把花瓶打碎了,因為喝了酒,軍人穿著綠褲子就跳舞,我最喜歡的是第三張,一個小孩睡在簷下了,在椅子上,靠著軟枕。旁邊來了的大概是她的母親,在柵欄外肩著大鐮刀的大概是她的父親。那簷下方塊石頭的廊道,那遠處微紅的晚天,那茅草的屋簷,簷下開著的格窗,那孩子雙雙的垂著的兩條小腿。真是好,不瞞你說,因為看到了那女孩好像看到了自己似的,我小的時候就是那樣,所以我很愛她。投主稱王,這是要費一些心思的,但也不必太費,反正自己最重要的是工作——為大體著想,也是工作。聚合能工作一方麵的,有個團體,力量可能充足,我想主要的特色是在人上,自己來罷,投什麼主,誰配作主?去他媽的。
說到這裏,不能不傷心,我們的老將去了還不幾天啊!
關於周先生的全集,能不能很快的集起來呢?我想中國人集中國人的文章總比日本集他的方便,這裏,在十一月裏他的全集就要出版,這真可配(佩)服。我想找胡、聶、黃等諸人,立刻就商量起來。
商市街被人家喜歡,也很感謝。
莉有信來,孩子死了,那孩子的命不大好,活著盡生病。
這裏沒有書看,有時候自己很生氣。看看《水滸》吧!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夜半裏的頭痛和惡夢對於我是非常壞。前夜就是那樣醒來的,而不敢再睡了。
我的那瓶紅色酒,到現在還是多半瓶,前天我偶然借了房東的鍋子燒了點菜,就在火盆上燒的(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已經買了火盆,前天是星期日,我來試試)。小桌子,擺好了,但吃起來不是滋味,於是反受了感觸,我雖不是什麼多情的人,但也有些感觸,於是把房東的孩子喚來,對麵吃了。
地震,真是駭人,小的沒有什麼,上次震得可不小,兩三分鍾,房子格格地響著,表在牆上搖著。天還未明,我開了燈,也被震滅了,我夢裏夢中(懵)的穿著短衣裳跑下樓去,房東也起來了,他們好像要逃的樣子,隔壁的老太婆叫喚著我,開著門,人卻沒有應聲,等她看到我是在樓下,大家大笑了一場。
紙煙向來不抽了,可是近幾天忽然又掛在嘴上。
胃很好,很能吃,就好像我們在頂窮的時候那樣,就連塊麵包皮也是喜歡的,點心之類,不敢買,買了就放不下。也許因為日本飯沒有油水的關係,早飯一毛錢,晚飯兩毛錢,中午兩片麵包一瓶牛奶。越能它,我越節製著它,我想胃病好了也就是這原因。但是閑饑難忍,這是不錯的。但就把自己布置到這裏了,精神上的不能忍也忍了下去,何況這一個饑呢?
又收到了五十元的彙票,不少了。你的費用也不小,再有錢就留下你用吧,明年一月末,照預算是夠了的。
前些日子,總夢想著今冬要去滑冰,這裏的別的東西都貴,隻有滑冰鞋又好又便宜,舊貨店門口,掛著的嶄新的,簡直看不出是舊貨,鞋和刀子都好,十一元。還有八九元的也好。但滑冰場一點鍾的門票五角。還離得很遠,車錢不算,我合計一下,這幹不得。我又打算隨時買一點舊畫,中國是沒處買的,一方麵留著帶回國去,一方麵圍著火爐看一看,消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