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自然美與人情美的交叉統一——讀《沁園春·長沙》並析毛澤東詩詞的通用手法
沁園春·長沙
毛澤東
獨立寒秋，
湘江北去，
橘子洲頭。
看萬山紅遍，
層林盡染；
漫江碧透，
百舸爭流。
鷹擊長空，
魚翔淺底，
萬類霜天競自由。
悵寥廓，
問蒼茫大地，
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遊。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恰同學少年，
風華正茂；
書生意氣，
揮斥方遒。
指點江山，
激揚文字，
糞土當年萬戶侯。
曾記否，
到中流擊水，
浪遏飛舟？
毛澤東的這首詞，視野博大，胸襟開闊，縱橫跌宕，大開大合，既顯示了一代偉人的雄才大略，又極富形象精彩的藝術魅力。
上闋寫景，指點江山。仰觀俯視的反差，說盡蒼茫大地的遼闊豪邁與強勁生機。抬望眼仰觀：“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垂目光俯視：“漫江碧透，百舸爭流”；再仰觀：“鷹擊長空”；再俯瞰：“魚翔淺底”。山林染目，江舸競發，紅則紅遍，碧則碧透，好似隨意自然的行筆，實則包含強烈的反差，起落有致，收展自如，抑揚頓挫，美不勝數。山水點過再總括一句，萬類霜天競自由。一下子，把自然之美人性化了（美學家稱為“自然的人化”）。讓人不得不將眼前的自然之景與人間社會各種鬥爭聯係起來，猛地發問：“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自然而然，引入作者對社會問題的評說，展開更深入的探討。
上闋借景提問，下闋憶人作答，這種意象的轉移，好像並無必然的關聯，其實是詞家來去自如、運用反差的一種高雅的神功。正所謂“觸景生情”、“情景交融”。
詞的下半闋並沒有直接回答上闋的提問，而是采用似答似不答的方式，給讀者留下自己探索沉思的空間。一方麵用回憶之筆寫出新生力量叱吒風雲、摧枯拉朽的雄勁風姿，一方麵又從側麵否定了萬戶侯之流（軍閥官僚）的腐朽沒落。間接地點出主宰世界命運的絕非舊勢力，而是新生力量。激濁揚清，抨擊舊勢力，讚頌新生力量，態度鮮明。
毛澤東是革命領袖，一生以關心、解決社會民生問題為己任。即使寫詩賦詞也並非表達閑情逸致，而是把詩詞作為革命生涯中抒情言誌的文學形式。普遍的特點往往是首先提筆寫景，再由眼前景物聯係到社會風雲、革命情懷。這樣寫縱橫自如，胸襟開闊，既有畫意，又有詩情，展現出雄壯威武的革命曆史畫卷。毛澤東另一些著名的詞作《沁園春·雪》、《憶秦娥·婁山關》、《念奴嬌·昆侖》、《浪淘沙·北戴河》都是上闋寫景，下闋說人評事。其他大量的詩詞也多有寫景抒情之筆。在抒情時也往往否定與肯定並出。如“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等等。
從美學的角度而言，毛澤東筆下之景，屬於一種“自然美”，他的抒情之筆，屬於一種“人情美”，把“自然美”和“人情美”緊密地聯係起來，自然被賦予人的情感，人情用自然去表現，這就避免了單調死板，直白淺露，達到了婉轉曲折、美不勝收的效果。美的根源就在於本屬“井水不犯河水”的情與景的結合。琴聲是動聽的，動聽的琴聲怎麼來的？蘇東坡有詩：“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意思是說琴的音質再好，人的手指再巧，將他（它）們各自孤立起來，絕不會有美妙的琴聲。而一旦把這兩者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就會有“高山流水”般飛動的聲音世界。這是一種融會貫通之美，一種遠緣雜交之美，一種天人合一、對立統一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