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3)(1 / 2)

孛兒隻斤這個詞讓鐵木真渾身一震。這時他才意識到此事的重大。他忍不住順著父親的目光看孛爾帖,正趕上孛爾帖也看他,她目光好奇,直接,讓他想起了林中的花斑鹿。

德薛禪說,也速該巴特,我聽到你剛才說的,是不是酒話呢?也許我的耳朵出了毛病。也速該說,德薛禪親家,你以為我喝醉了麼?從我也速該嘴裏說出的話,就是射出的箭,永遠不會回頭。要不然就是你喝醉了?德薛禪坐直了身子,說親家,這回我聽清楚了。

父親要走了。他在翁吉剌一共住了十天。

按翁吉剌的習俗,他必須把兒子留在女家住滿三年,表示對親家的信任。德薛禪說,你走吧親家,兒子我替你養著,三年之後連你的兒媳一起送去,到時候,我還要送你九十九頭駱駝,九十九頭牛做聘禮。父親說,你看你說的,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我沒帶什麼東西,就把這匹烏青馬給親家留做禮物吧,它是匹通靈性的好馬,跟我好多年了。德薛禪說,我看得出來,整個翁吉剌也沒有這樣一匹好戰馬,就讓它留下來陪鐵木真吧。

烏青馬叫了一聲,它的韁繩已經被拴在了青石馬樁上,它想跟主人走,但掙脫不開,前蹄刨出了一個坑,跪在了地上,又跳了起來,膝蓋都磕破了。鐵木真抱住了它的脖子,摸著它的鼻子、臉,像他父親所做的那樣。

父親走了。父親走後的日子過得很平淡。

每天吃飯,鐵木真和孛爾帖臉對臉坐著,都不看對方。孛爾帖給他端飯他就吃,彼此不說話。有時,他跟著德薛禪出去做客,德薛禪對別人稱這是我的女婿。他就稱他為德薛禪父親。也有的時候,客人到家裏來,酒席間德薛禪問客人們,說你們看我的女婿怎麼樣?客人們就誇獎他。德薛禪高興,便告訴客人說,我這女婿來自蒙古乞顏部,乞顏是什麼你們知道嗎?讓我來說給你們聽吧。從前,他說,一千兩百年以前,在額兒古涅河岸有過一場大廝殺,大到多大呢?連天上的雲彩都染紅了,蒙古人被殺得隻剩下兩男兩女。那兩個男的,一個叫腦忽,一個就叫乞顏。

他們見自己敗了,就躲進了額兒古涅山穀,拿巨石把山口封了,敵人進不來。兩百年以後那石頭和山長在了一起,像刀削的一般,誰也出不去了。出不去不要緊,腦忽和乞顏的後代就住在山穀裏生活。那裏有高大的樹、油黑的水和茂密的草,正好飼養牲畜。又過了五百年,他們的兒女越來越多,山裏盛不下了。有一天,乞顏的後代看到那山壁中有鐵,就讓大家砍了成千上萬的樹木,堆在山石下麵做柴用,又叫人宰了七十頭牛馬,用它們的皮做成風箱。這些人鼓風吹火一共七十七天,把山壁的鐵熔化了。山穀豁開了一個口子。蒙古人得了鐵,湧出山穀,如狂暴的激流一樣,傾瀉下來,沒人擋得住。現在我告訴你們,這就是乞顏的來曆。乞顏、乞顏,它的意思就是不可阻擋的激流。

這個故事,鐵木真都會背了。

經常是,客人們一麵喝酒,一麵哦哦地點頭。德薛禪就壓低聲音對客人說,你們看見我這女婿,他就是乞顏部也速該巴特的兒子。每逢這時,總有一兩個客人嗆了酒,咳嗽個沒完,孛爾帖趕緊端茶水過去,給客人潤嗓子。順便看鐵木真一眼。她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掠過去,刷的一下,像馬尾掃過,涼爽又刺癢。

有一次,客人們都走了,包裏就剩下他們兩個。孛爾帖對鐵木真說,把你的靴子脫下來,讓我看你腳上的傷。鐵木真愣了愣,她的口氣像是在命令。他沒吭聲,低頭脫掉靴子。她又說,叫你把腳伸過來你怎麼不動?鐵木真就把腳伸了過去。腳上的傷口仍然發紅,一碰就疼。孛爾帖將他的腳雙手捧了,仔細地看,又小心地拿清水洗,她問他疼不疼。他搖搖頭,想抽回腳,但不能夠,他想,他得聽她的,因為她是父親為他選的妻子,她要他做的事,他不能拒絕。她又對他說,這兩天你不要再穿靴子了,晾一晾好得快,懂得麼?鐵木真鄭重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