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2)(1 / 3)

訶額倫囑咐者勒蔑支一座新帳,用艾香熏了。又叫薩仁為她梳頭,囑咐她把白了的頭發小心壓在下麵。晚上,她夢見了自己的兒媳。

第二天清早,由博兒術和者勒蔑駕車,哈撒爾與別勒古台引路,一家人行至汔沐兒河邊去迎接鐵木真。天空晴朗,沒起風,河水平靜,一家人的身影整齊地印在水麵上,訶額倫立在中間。汔沐兒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明白這個女人何故一夜之間就變了,那張臉上沒有了等待中的焦灼,她的皺紋舒展,挺著胸,端著肩,袖著手,凝視著遠處,神色安詳。這是怎麼回事呢?汔沐兒河早就認識了這個女人,熟悉她臉上的每一條皺紋,汔沐兒河看著她在等待中一天天變老,都不忍心了。就在這一天她變了,汔沐兒河沒想到,它不得不重新認識她。

當鐵木真在遠處出現的時候,訶額倫臉上沒有露出笑容,好像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事。薩仁在一邊哭了。訶額倫摟住她,沒說什麼,她知道薩仁為什麼哭。薩仁一定在想,如果她的別克帖活到現在,也該娶親了。

所以,訶額倫不能笑,她定定地看著越走越近的鐵木真,她的兒子。現在他騎在馬上,穿著新換的袍子、靴子,十分的英武。和走的時候不一樣,他麵色滋潤,粗硬的棱角都被打磨圓潤了,他容光煥發,從頭到腳都透出被女人浸潤過、細心拾掇過了的痕跡。當然,這些除了訶額倫,別人看不出來。不錯,她甚至能從這些痕跡中想像出兒媳的模樣,嗅出她的氣味。從此以後,她的兒子就是她的啦。

鐵木真漸漸走近,先看見了他的母親,因為她太顯眼了:頭戴固姑冠,穿一身翹肩的、華貴的衣袍,那樣的雍容大氣、端莊、挺拔、高貴、威嚴,滿麵光輝。他從沒有見過他的母親是這個樣子的!讓他驚異的還有:母親的身旁站著高大的博兒術和另一位小夥子,他們身後出現了新的帳篷和牲畜,就像從地裏麵自己長出來的。

訶額倫沒先跟兒子說話,她上前掀開了帳車,親手攙下了兒媳:一個鹿眼睛的翁吉剌女人,渾身盛裝。她握著她滑嫩的手,說,我的孩子,你一路受苦了。

她們事先已經認識了,在彼此的夢中。孛爾帖臉上沒有羞澀,她稱訶額倫母親,很親切,如在夢中一樣,她們都有點拘謹。孛爾帖的手被握在訶額倫溫暖的手掌中,她奇怪,如此高貴的婆母,手掌為什麼這樣粗糙?

一下子什麼都有了:妻子、伴當、兄弟、牛羊。可是鐵木真瘦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難道他還有什麼不滿足嗎?孛爾帖不明白。夜晚,她把丈夫的頭摟在懷裏,摸他的顴骨、下頜、脖子、肩。肉緊繃在骨頭上,再熟悉不過,同時,又有幾分陌生。那陌生的就是使他消瘦的原因,她不知道那原因是什麼,她知道她不能問,這種事要用心去體察,日日夜夜,一點一滴,不動聲色,就像她的母親對她的父親:她父親的智慧是少有的,但在母親那裏,他仍然是個孩子,不用問,他的一舉一動她都了然於心。現在,孛爾帖想為心愛的丈夫做點什麼,更想成為一個聰明的妻子,她知道,這很不容易。

鐵木真發現,自娶親回來,母親對他不像以往了。他想不明白,母親在他麵前很小心,表現出一種謙恭、敬重的態度。時時處處。也許她是想教兒媳怎樣對待丈夫吧,但孛爾帖不在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說話的時候垂著眼皮,像是在請教。除了鐵木真,別人沒有察覺。鐵木真不得不用心體察,總覺得母親有話要說。但他很少和母親單獨在一起,像從前那樣說話。白天,他要與他的伴當和兄弟們去打獵,放馬,做營寨。包裏隻剩下母親和孛爾帖,她對孛爾帖也不說什麼,都是最平常的事情:吃的,穿的,涼的,熱的,零零碎碎,日子就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