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姓蔑爾乞人在夢中炸了營。首領脫脫半夜驚醒,箭矢“撲哧撲哧”戳進帳篷。都來不及叫醒身邊的兀歇·阿布娜。也不知道敵人是誰,從哪兒來。脫脫把耳朵貼在地上,聽見來者眾多,四麵都被密集的馬蹄聲封堵了。於是,他光著頭躥出了帳門,爬上馬鞍子。趁著夜色逃命去了。
鐵木真衝在最前麵,左手是博兒術,右手是者勒蔑,身後是他的哈撒爾、別勒古台兄弟。再有就是王汗和劄木合的兵馬。他們把蔑爾乞部從中間撕開,比閃電還快,不能讓他們的敵人相互聯絡,聚集,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許多蔑爾乞人還沒坐穩馬鞍子就被砍下去了,剛聚攏,又被衝散。鐵木真帶著他的人馬在戰爭中心的旋渦裏來回穿插,像一把不停絞動的刀。那些往外跑的蔑爾乞人又被脫斡鄰與劄木合的隊伍從兩邊擠壓回來。
這一切鐵木真都非常熟悉,雖然是第一次帶兵作戰。不僅他熟悉,他的同伴和兄弟們以及他身後的每個男人都熟悉。就像他們從小就熟悉的圍獵:追逐、射殺、呐喊、驅趕、恐嚇、引誘,指東打西,隨機應變;佯攻、佯撤、埋伏、突襲、堵截、合圍。他們彼此配合得像十根手指,戰爭的規則早已化成了本能,潛伏在他們的血液裏,一經釋放,便是一場瘋狂、快樂的遊戲。但,對方不是普通的獵物,是和你一樣的人,有弓箭、刀、馬,有頭腦;和你一樣心存致命的仇恨和恐懼;戰鬥中,他隨時可能把你變成他的獵物。所以,你除了十分的勇猛,還要有十二分的謹慎,二十分的速度、靈活和準確。這是一門最古老的藝術,男人的藝術。
戰鬥進行了兩天兩夜。兀歇·阿布娜
死在了夢中,她的名字後來再沒有人提起過。
這次戰鬥之後,逃生的蔑爾乞人不足一半,三成以上都戰死了,剩下三成婦孺老人分做了克烈部和劄答蘭部奴隸。還有數不清的牲畜、財產,也都被分了。在打仗之前脫斡鄰就知道這個蔑爾乞富足,劄木合也知道,在他們預定的作戰方案裏最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劃分區域,以便分割戰爭所得。
由於劄木合和脫斡鄰的人都急於搶奪財物,聰明的脫脫才逆著人流逃跑了。後來,雖然有很多蔑爾乞人又聚集到他的身旁,但蔑爾乞部從此失了元氣。對於脫脫來說,留下的生命還有什麼用呢?隻有一個用處,那就是消滅鐵木真。脫脫與鐵木真作戰十幾年,他們成了一對死敵。有一次脫脫的刀尖離鐵木真不到一指,險些要了他的命。蔑爾乞人就是這樣一種性情:強悍,固執,不妥協。多年以後陪伴成吉思汗西征的忽蘭妃就是一位蔑爾乞姑娘,以美貌、性情剛烈深得成吉思汗的喜愛,但忽蘭妃平時遠離成吉思汗,隻在征途上陪伴他,從不叫苦。
按著探子提供的消息,脫脫去把她們擄了來:一個也速該的別妻,一個也速該的兒媳。好了,事情結束了,他對自己說,不就是晚了幾年嗎?仇恨還是原來那個,沒變味兒,但報仇的感覺是新鮮而快樂的。可惜,他不能把他的快樂告訴赤列都——天知道他在哪兒,活著還是死了。
脫脫叫來了他的叔叔,對他說,這個是也速該的女人,你把她帶回你的帳裏去,你若喜歡,可娶她做你的妻,若不喜歡,可讓她做你的奴婢,她若是不從啊,你就把她殺了吧。脫脫又叫來了赤勒格,他最小的兄弟。當年赤列都被人奪了妻子的時候,這個赤勒格剛剛出生,現在長成了一個粗壯的大漢。脫脫對他說,這個是也速該的兒媳,你把她帶回你的帳裏去,你若喜歡,可娶她做你的妻,若不喜歡,可讓她做你的奴婢,她若是不從啊,你就把她殺了吧。
於是,這個叫做赤勒格的人把她帶進了他的帳裏,動手拴了帳門,又給她解了繩索,還衝她笑。他笑什麼?她的臉上淨是塵土,頭發亂了,衣服也破了。他在笑話她嗎?孛爾帖的脊背緊靠著包壁,心裏撲通撲通地跳,感覺口渴,渴得要命。他要把她怎麼樣?他會殺了她嗎?這個厚嘴唇的男人,壯得像頭牛,嘴裏呼哧呼哧喘著,隻要伸出手就能把她撕碎,撲哧一聲,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死了,就疼那麼一下,比她在路上強:被人拴住手腳,搭在馬背上,白天黑夜地跑,骨頭都快顛散架了,還不如死了呢!像一股煙,被風一吹就吹散了,消失了,這沒什麼,死就死了,可是,孛爾帖想,要是我死了,鐵木真呢?他怎麼辦?他還活著,他會到處尋找她,為她傷心,孤零零的一個,可憐的,餓了的時候誰給他弄吃的?困了的時候,誰給他鋪被窩?她舍得自己,卻舍不得他。所以她不能死,就算自己想死也不行,這件事她不能擅自做主,鐵木真還沒答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