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1)(1 / 3)

鐵木真走後,劄木合煩悶了很久。某天,他捉住了一隻白海青。

白海青指白色的鷹,但它不是。它隻是翅膀頂端那幾根最硬的羽毛是白色的,展開來才能看見,在空中飛,像劃過陽光的利刃。因此劄木合把它叫做白海青。這種鷹的個頭不大,異常淩厲,很難捕捉和馴養。它能夠在狹窄的岩縫和樹叢裏穿行,飛著飛著突然收斂翅膀,身體傾斜,嗖的一聲,如一道閃電紮過來。被捕食的動物根本來不及躲避。但多數情況下它做出這樣的高難動作沒有目的,不為捕食,純粹是一種表演,表演給自己或者同類的雌鷹們看,像是飛行練習,相當過癮。也正是因為它的這份虛榮,一天傍晚,他落進獵人設在樹杈間的網裏,這個高明的獵人就是劄木合。

白海青被帶進了帳篷,用皮繩拴了腳,放在一個特製的木架上。木架吊在半空,落腳的橫杠是一根滾木,老是轉,必須小心抓緊,努力保持平衡,否則就會跌下去,倒吊在皮繩上。那樣太難堪,也太難受,它的翅膀一點派不上用場,隻能哀叫著等獵人重新把它放回去。在骨碌碌轉動的木架上白海青一刻也不敢鬆懈,全神貫注,堅持著,屏住氣,瞪大眼睛站立著。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許多日日夜夜過去了。它太累了,太餓了,而主要是困。夜裏,當它剛剛站穩些,想打個盹,夢見藍色的天空,可剛一合眼,獵人就拽動木架,一隻小銅鈴又叮叮地響起來,沒完沒了地響,晃蕩著,不分晝夜。

獵人也很少睡,一聽到鈴鐺不響了就拽它。他也困。他看它,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它就不得不重新睜大眼睛。睜著眼也沒用,困倦像煙一樣向它襲來,灰色的,在眼前彌漫,無休無止,一陣又一陣,如雲遮月,把往日的記憶和夢想都衝淡了,淹沒了。漸漸地,它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在藍天下自由飛翔的日子,忘記了以往的傲慢和榮耀,那些個東西隨著困倦墜落在黑洞洞的深淵中,沉到了底,再也浮不上來了。它的頭腦裏變得一片灰白,空無一物,仿佛它一出生就在這個帳篷裏,一直麵對著他,和他做伴。眼前這個人就是它所有的一切,他龐大無比,無所不能,無論他怎樣對它都是理所應當的。他是它的主人。

終於有一天,主人劄木合把白海青從木架上取下來,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喂它帶血的羊肉吃。許多天來,白海青的爪子第一次抓住了結實的東西,站穩了。這是主人的臂膀。白海青第一次嚐到了鮮美的羊肉,也是主人給它的。與主人喂它的肉相比較,以前吃過的灰鼠和野兔的肉都太土腥,根本算不上是食物。

主人的手撫摸著它的羽毛,很輕,很小心,從頭到尾,脖子,翅膀。那是一種愛撫。它懂,於是閉著眼睛讓他摸。偶爾,好像是不經意的,主人的手會倒戧著羽毛摸它的頭頂,隻一下,它即刻尖叫起來,張開嘴,好像要啄瞎主人的眼睛。主人及時停了手。劄木合當然知道,鷹這種猛禽,萬不能倒戧羽毛觸摸,那是對它的侮辱,必觸怒它。摸一下即可,不能過分。不久他又摸,它再叫,但是沒有上一次那麼惱怒得厲害。就這樣,他一次次地觸怒它,直到它沒了脾氣,習以為常。

整個過程中,鷹開始感覺很難受,憤怒,不能不叫。但慢慢地,它發現,這種觸摸也不是不能忍受的,它並不疼,一點不痛苦,隻是感覺奇怪,不舒服,慢慢就習慣了,不再惱怒。當然,惟有這個人可以這樣對它。因為他是它的主人。主人給它解去了它腿上的皮繩,帶它捕獵。捕捉到的獵物它不吃,召喚主人來取,等待主人獎賞。它認識並熟悉了主人的一切。他的聲音,他的動作,他的情緒。他就是它頭頂上的藍天和腳下的岩石。它飛得再高也不會遠離他。永遠。

後來,劄木合帶著他的白海青去襲擊鐵木真,並把那次襲擊稱作十三翼之戰。人們說這名字起得漂亮,像詩。那是劄木合的傑作:十三隻翅膀一齊翕動著,穿過夜色,貼著地麵飛行,給他的安答帶去死亡和毀滅。

十三翼之戰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廝殺。那之後,鐵木真與劄木合之間還發生了多次戰爭,由於他們深懂對方,每次都打得難解難分。他們通過戰爭較量智慧和勇氣,也抒發他們對彼此的感情。

但這一次鐵木真必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