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3)(1 / 3)

對麵,那十二部聯軍僵住了。猛然間,風雪灌進脖子,打在臉上,手臂凍得拉不開弓,握不住刀。張開嘴卻喊不出聲音。有人中了箭,仍然僵立在馬上,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有人沒受傷卻跌下了山穀,就勢睡著了。風雪掩埋了他們,從頭到腳不留縫隙。三個月之後,等到天氣暖和了,這裏將聚集大群的烏鴉,隻隻羽毛油黑發亮。

十二部聯軍亂了。此時已經臨近傍晚,或者晌午剛過,天昏地暗什麼都看不清楚。塔裏忽台悄悄帶著他的泰赤兀部眾掉轉了馬頭。還有塔塔爾人、蔑爾乞人、乃蠻人,都跑了。劄木合立在風雪中歎了一口氣,說,上天偏心,它不愛我。

據說,現在到闊亦田去的人都能看見這句怨言:“天不愛我”。它在山穀中飄浮著,終年不散,像一團蒼白的霧氣,或一隻沒形狀的鳥,當陰天起風的時候,它便發出響聲,讓人聽了不寒而栗。

塔裏忽台搶先跑回駐地,擄掠了劄答蘭部大批的百姓牲畜,逃向斡嫩河北岸。隨後塔塔爾人又把劄答蘭部洗劫了一番,跑回兀爾什溫河邊的老營。蔑爾乞人脫脫最善劫掠,把失去了頭領的劄答蘭部眾盡數卷走了,順便又搶掠了翁吉剌人。帳篷著火了,牲畜們驚叫著,被攆來趕去,不知道自己又跟上了哪個主人。等劄木合退回到營地,他的劄答蘭部已經不存在了,剩下的隻是冒煙的灶火。

闊亦田之戰結束於一場暴風雪,更深刻的原因一直被人爭論。事實是,強極一時的劄答蘭部從此消亡了,和它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個叫做古兒汗的稱號,像個夢。但古兒汗之歌流傳了下來,穿越了好多個世紀,直到今日。某天,在某次宴席上,酒醉的時候人們會齊聲合唱,分十二個聲部,從不同的喉嚨裏突然冒出來,帶著濃重的鼻音,氣勢如萬馬奔騰。

闊亦田之戰所以著名,是因為參加部落最多,規模大,它直接導致了後來一係列的追逐和殺戮。脫斡鄰王汗沿著額爾古納河去追擊蔑爾乞人脫脫,黑貂皮戰袍在身後展開,像一隻黑色的大鳥貼著地麵飛行;鐵木真則去斡嫩河追擊他的老對手塔裏忽台,幾天未下鞍子。

追逐分為兩種。一種長途追擊,要幾十天,幾個月。追逐者不急。被追逐者因為急於逃脫,須遺棄一些車帳、百姓和牲畜,由追逐者收攏了,以便補充途中的給養,吃用不了的,留給後麵作儲備,然後繼續追擊。一次一次,被追逐者越來越瘦,追逐者越來越肥,它們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直到被追逐者變成散兵遊勇,消失在山穀或者密林深處。這個追逐者的目的在於攫盡對方的財物。而另一種追逐不同,追逐者的目的是要殲滅對方,像圍獵。他不給被追逐者喘息的機會,盡快縮短距離,不讓對方的背影從自己的視野裏消失,時刻提防他殊死反撲,直到徹底消滅對手為止,然後搜集他所有的財產和部眾百姓。這種追逐最過癮,也最危險。鐵木真喜歡這一種追逐,而脫斡鄰王汗則擅長前一種追逐。

脫斡鄰王汗的兵馬分三股,由桑昆做頭哨。一路上他們不斷截獲脫脫的財物和牲畜。他們一麵大張聲勢,一麵小心控製著追逐的節奏。他們沒有料到,劄木合也在他們的追逐範圍之內。劄木合不喜歡做被追逐者,尤其不喜歡這種追逐,不死不活,疲於奔命。他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丟掉的東西了,身邊剩下的兵馬遠不夠用來反撲。他的劄答蘭被瓜分了,沒有食物跑不了多遠。況且,有什麼用呢?他的對手不是蔑爾乞人,不是脫斡鄰,他不恨他們,更不怕他們。他惟一的對手就是他的安答鐵木真。而這種無聊追逐隻能讓他感覺厭倦、丟臉。他的性命不是用來做這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