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歲增長,我發現這種看法還是極有道理的:“最偉大的學者不是最聰明的人”。可我仍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知識淵博的人卻缺乏敏捷活躍的思想,而一個沒有文化的粗人不加修飾,天生就具有最傑出人物才有的真知灼見。
我很想說,植物會因太多的水而溺死,燈會因太多的油而窒息,同樣,人的思想會因飽學裝滿紛繁雜亂的東西,以致理不出頭緒,壓得彎腰背駝、枯萎幹癟。但也有相反的情況,我們的思想越充實也就越開豁。在古代可以找到這樣的例子,有些偉大的統治者、傑出的將領和謀士,同時也是非常博學的人。
亞裏士多德說,有人把泰勒斯、阿那克薩哥拉及其同類稱作哲士而不是聰明人,因為他們不大關心有用的東西。我分不清這兩個詞有什麼差別,再者,我認為這絲毫不能用來為我的哲學家們辯解;看到他們安於卑賤而貧困的生活,我們真可以把這兩個詞都用上,即他們既非哲士,亦非聰明人。
我要放棄這一個理由。我認為,寧願把這個弊病歸咎於他們對待學問的方式不正確。按照現行的教育方式,如果說學生和先生盡管飽學書本,卻並不聰明能幹,這是不足為怪的。我們的父輩花錢讓我們受教育,隻關心讓我們的腦袋裝滿知識,至於判斷力和品德則很少關注。當一位行人向我們的民眾高喊:“瞧!那是個學者!”另一個人又喊:“瞧!那是個好人!”誰也不會把尊敬的目光移向第一位。要等到第三個人喊道:“瞧,那人滿腹經綸!”我們才會樂於打聽:“他懂希臘文還是拉丁文?他寫詩還是寫散文?”可就是不打聽他是不是變得更優秀或更有頭腦了!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卻總是被忽視。應該打聽誰知道得更精,而不是誰知道得更多。
我們隻注重讓記憶裝得滿滿的,卻讓理解力和意識一片空白。我們的學究,就像鳥兒有時出去尋覓穀粒,不嚐一嚐味道就銜回來喂小鳥一樣,從書本中采集知識,隻把它們掛在嘴邊,僅僅為了吐出來喂學生。
令人驚訝的是,我舉例的時候也在做蠢事。我寫隨筆時,大多數時候不也是這樣做的嗎?我從書本中到處搜集我喜歡的警句名言,不是因為我記性不好而保存,而是為了搬進我的作品中;它們在我的作品中,就跟在它們原來的地方一樣,都不是我的東西。我深信,我們隻可能靠現在的知識,而不能靠過去或將來的知識成為有學問的人。
最糟糕的是,那些學究的學生和孩子們也不吸收知識,因此,那些知識口耳相傳,不過用來作為炫耀、交談和引經據典的資本,有如一枚毫無意義的錢幣,除了計數或投擲外,再沒有其他的用處。
“他們學會了同別人,而不是同自己說話。”“不在於會說話,而在於會管理。”
大自然為展示在其統治下沒有任何野蠻的東西,常常讓藝術不發達的民族產生最藝術的精神作品。關於這一點,讓我們來看一則加斯科尼的諺語:“吹蘆笛不難,但首先要學會擺弄指頭。”這條出自一首蘆笛小曲的諺語真是微言大義!
我們隻會說:“西塞羅是這樣講的,這是柏拉圖的習慣,這是亞裏士多德的原話。”可我們自己說什麼呢?我們指責什麼?我們做什麼?鸚鵡都會這樣學舌。這種鸚鵡學舌的做法,使我想起了一位羅馬富豪,他花了很多錢,尋覓到幾位各精通一門學問的人,讓他們從不離左右,這樣,當他和朋友聚會,可能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時,他們就可以代替他交談,根據各人的能力,隨時準備引經據典,這人一段論據、那人荷馬的一句詩;他認為這學問既然裝在他那些人的腦袋裏,也就是他自己的了,正如有些人的才智存在於他們豪華的書房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