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第一個編造下麵故事的人,一定想到了習慣的力量。故事敘述一個村婦有一頭牛,牛一出世,她就把它抱在懷裏輕撫,從此一直堅持,終於成了習慣,待牛長大後,她依然要把它抱在懷裏。事實上,習慣是一個粗暴而陰險的教師。它悄悄地在我們身上建立起權威,起初溫和而謙恭,時間一久,便深深紮根,最終露出凶悍而專製的麵目,我們再也沒有自由,甚至不敢抬頭看它一眼。我們看到習慣時常違反自然規律。“在任何事上,習慣總是極其有效的主人”。
柏拉圖訓斥一個玩骰子的孩子。那孩子回答說:“你為這點小事就訓我。”柏拉圖反駁道:“習慣可不是小事。”
習慣在我們思想上一無阻攔,從它給我們的奇特印象中可以更好地看出它的效果。它對我們的觀點和信仰無所不能。難道還有什麼看法比習慣灌輸的看法更離奇、更怪誕的嗎?(宗教赤裸裸的欺騙排除在外,多少偉大的民族、多少自命不凡的人物都沉迷於宗教,它們是不受人的理性控製的,因此,那些沒有被上帝的恩寵特別照耀的人,在裏麵迷失方向是情有可原的)西塞羅這樣感歎,我看不無道理:“自然科學家的任務是觀察和探索大自然,卻要求被習慣一葉障目的人為真理提供證據,這樣做難道不慚愧嗎?”
奇跡的存在是因為我們對大自然所知無幾,而不是出於大自然的狀態。習慣使我們的判斷力駑鈍不敏。蠻人於我們一點也不比我們於他們更怪誕,也沒有理由更怪誕。
總而言之,照我的想象,習慣無所不做、無所不能。據說,品達羅斯稱習慣為世界的國王和皇後,我看不無道理。
但是,習慣力的最主要效果就是攫住和蠶食我們,一旦進入我們身上,就把我們緊緊抓住並且深深紮根,為它的法令說理和爭辯。的確,從我們出生後吃奶起就吮吸習慣的法令了,我們首次看到的世界就是這般麵孔。我們似乎生來就為了照習慣辦事。那些在我們周圍頗有市場、被我們祖輩注入我們心靈的成見,似乎是普遍而自然的思想。
因此,不符合習慣就被認為不符合理性,一般來說,這是極不合理的。如果人人都像我們那樣研究自己,聽到一句正確的格言,就立即看一看它在哪個方麵適合自己,那他就會發現,這句格言與其說是機智詼諧的話,不如說是對成見的猛烈鞭撻。然而,人們接受警句和箴言似是為了告誡人民,而不是規箴自己,因此不是將它們融入自己的習慣,而僅僅是裝進記憶中,這種做法是極其愚蠢和絕對無用的。言歸正傳,繼續來談習慣的權威。
受自由和自主思想培育的人民,認為任何統治形式都是可怕的,是違背自然的。習慣於君主製的人民也一樣。不管命運為他們提供什麼樣的變革機會,當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擺脫了某個君主的討厭統治時,就會趕緊花同樣的力氣為自己安上一個新君主,因為他們不能下決心憎恨君主統治。
有的人因循本國的舊習陳規,還有的人則致力於引導和改變習俗,兩者之間相差甚遠。因循守舊者以平淡、服從和為人師表作借口。不管他們做什麼,都不可能有惡意,最多也隻是不幸。“在經過千錘百煉而保存下來的光輝古文化麵前,誰能無動於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