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不在於爬得高,而在於行得正(1 / 1)

我常常會說我很少後悔,我的良心對自己是頗為滿意的,當然並不是像天使或馬那樣心安理得,而是作為人所能夠感到的心安理得,我將會對這句話加以解釋。同時我還要加上另一段經常彈起的老調,即我說話的時候自己的心中也沒有把握,也是在疑問和探求,至於答案,我隻能夠希望從大家共同的、正當的信仰中獲得了。所以我決不會去教導人,我隻是在進行敘述。

罪惡,真正的罪惡沒有不傷害人的,也沒有不受到公正評論指責的。罪惡的醜陋和可憎是那麼明顯,所以那些認為罪惡主要來源於愚蠢和蒙昧的人的想法可能是有道理的,因為很難想象有一個人明明知道是罪惡卻不憎恨它。惡意大多會分泌出毒液,並且會被自身分泌出來的毒液所銷蝕;而罪惡卻隻能夠在心靈上留下悔恨,這悔恨就如同身體裏的一塊潰瘍,不斷地綻開和流血。理智能夠化解其他的憂愁和痛苦,但是卻生出了悔恨,悔恨比其他的憂愁和痛苦更加沉重,因為它是發自內心的,就像人在發燒的時候感覺到的冷和熱要比外界天氣造成的冷和熱更加難受。我所認為的罪惡不僅僅是理性和自然所譴責的,而且還是公眾輿論所造成的,因為即使輿論是沒有根據的或是錯誤的,但是隻要得到了法律和習俗的認可,那麼受到輿論譴責的行為也就構成了罪惡。

同樣,沒有哪一種善行不會使心地善良的人感到高興。當然,如果我們做了好事,那麼自己的內心也必然會感到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快樂,問心無愧的時候就會產生出一種聖潔的自豪。邪惡而膽大的靈魂也許能夠感到有恃無恐,但是那種怡然自得、心滿意足的感覺,它是永遠都體驗不到的。能夠認為自己可以不被敗壞的世風所傳染,能夠對自己說:“即便是一直審視到我的靈魂深處,也不會發現我有什麼可以自責的地方。我從來就沒有造成任何人的痛苦和破產,沒有報複心和仇恨,也不曾觸犯過法律,從來沒有煽動過變革和騷亂,從來沒有食言。而且,雖然現在世風日下,放縱甚至是教唆人們胡作非為,但是我卻從來沒有侵占別人的家產和錢財,而一直都自食其力,不管是在戰亂時期,還是在太平盛世,我從來都沒有做過使用別人的勞動卻不付報酬的事情。”那真應該是一件非同小可的樂事,而這種淳樸的快樂其實就是對善行最大的也是唯一最穩當的報償。

有人說,悔恨是緊跟著罪過的。這句話似乎並不適用於盤踞在我們心靈裏的仿佛已經在那裏安家落戶的罪過。我們能夠痛悔和改正因一時的措手不及或者是感情衝動而犯下的罪過。但是,那種年深日久、根深蒂固而且紮根在意誌堅定者身上的邪惡則是不容易扭轉的。後悔就是否定我們的初衷,反對我們原來的想法,叫我們四處亂走,無所適從。賀拉斯認為,後悔甚至會使一些人否認自己過去的美德:為什麼孩提的思想與現在不一樣了呢?為什麼長大成人後便失去了麵龐的豐潤了呢?

一個人如果在獨處的時候,生活都可以保持井然有序,那麼這才是真正美妙的生活。每一個人都可以當眾演戲,在人生的舞台上扮演一個正人君子,但是在私下裏、在內心裏、在可以無所不為的地方、在什麼也不會被別人看見的時候,卻依然奉公守法、循規蹈矩,這才是造德至極。在自己的家裏和日常行為中能夠做到這樣也是接近極點的,因為在家裏是無須檢點也無須做作的,日常的行為是無須向別人作出解釋的。

比亞斯就曾經這樣來描繪他的家庭中的可喜景象:一家之主在社會上懾於法律和人言時怎樣做事情,在家裏也是那樣來做事情。“尤利馬斯·德呂西斯對工匠講的話也可以稱得上是金玉良言了。工匠提出,他如果願意付三千埃居,那麼他們就可以將他的住宅造得讓鄰居什麼都窺探不到,他回答工匠說: “我付你們六千埃居,請將我的房子造得讓每一個人不論是從什麼地方都能夠把屋裏看得一清二楚。”人們懷著崇敬的心情評論阿熱齊拉斯的習慣,他在旅途中總是喜歡到教堂投宿,為的是將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置於民眾和神明的目光之下。就像有的人在社會上備受讚賞,令人驚歎,但是他的妻子和隨從卻看不出他有什麼出色的地方。一個能夠受到自己的仆役欽佩的人是很少見的。

亞裏士多德說過,平民百姓弘揚道德要比當官的人難,功勞也就會更高。我們準備去完成一項豐功偉績,往往就是出於功名心,而不是出於良心。其實,獲得榮譽的最好辦法就是本著良心去做你為了功名而做的事情。所以我認為,亞曆山大大帝在他那宏大輝煌的舞台上表現出來的品德,還不及蘇格拉底在平凡的默默無聞的活動中所表現出來的品德偉大。那麼我就不難想象蘇格拉底如果處在亞曆山大大帝的地位上會是什麼樣的表現,但是亞曆山大大帝如果處在蘇格拉底的地位上會是什麼樣子,卻是無法想象的。如果問前者,他能夠幹什麼,他會回答說:“征服世界。”而如果問後者他能夠幹什麼,他則會回答說:“按照人的自然狀態去過人的生活。”後者其實是一門更具有普遍意義、更合情合理也更艱深的學問。精神的價值不在於爬得多麼高,而在於行得是否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