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合金才能更堅硬(1 / 1)

鑒於我們自身的弱點,單一而純正的東西不可能為我們所用。我們享有的東西,都已有了改變。金屬也一樣,純金要摻入其他物質,才適合我們使用。

不論是被阿裏斯頓和皮浪以及斯多葛學派奉為生活目的的單一道德,還是昔蘭尼學派和亞裏斯提卜主張的快樂,不經組合也都不可能起作用。

我們的快樂和幸福,無不摻入痛苦和不安,快樂會產生痛苦,最快樂時會焦慮不安。

極度的快樂近似呻吟和哀歎。你不覺得這種快樂會因焦慮不安而行將消失嗎?即使我們把它的形象塑造得完美無缺,也總會用病態和痛苦的修飾語來掩飾它:沒精打采,有氣無力,萎靡不振,弱不勝衣,漫不經心。這充分證明極度快樂和這些修飾語之間的血親關係與同質性。

極度快樂嚴肅多於快活,極端和充分的滿足、平靜多於愉快。快樂會使我們憂從中來,正是所謂的“樂極生悲”。

希臘的一句古詩表達了同樣的意思:“諸神賦予我們種種快樂,卻要我們為之付出代價。”這就是說,他們絕不會賜給我們單純和完美的快樂,我們得到了快樂,卻也付出了痛苦的代價。

工作和快樂本質上南轅北轍,卻不知在哪個點上自然相接。

蘇格拉底說,有位神明試圖把痛苦和快樂混合起來,合而為一,但他無能為力,隻好決定讓它們末端相連。

梅特羅道呂斯說,憂愁中摻雜著快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說別的意思,但我設想,憂鬱中孕育著計劃、讚同和取悅;我不說野心,盡管也可能有野心。在憂鬱的懷抱中,有一些甜蜜而美妙的東西在向我們微笑和獻媚。有些性格不是以憂鬱為食糧嗎?

在塞涅卡的信劄中,有個叫阿塔羅斯的人說,追懷亡友會使我們愉快愜意,正如陳酒的苦味沁人心脾,年輕的侍者別給我斟法萊納酒,我要喝苦味更濃的酒。

大自然向我們揭示了這種矛盾的混雜:畫家用皺紋既可以畫一張哭臉,亦可畫出一張笑臉。的確,在畫臉部之前,你去看畫家作畫,可能無法斷定畫的是笑臉還是哭臉。笑到極點,就會笑出淚水。

“大凡痛苦都有補償。”當我想象一個人被稱心如意的快樂團團包圍時(比方說,他的所有器官永久處於類似性欲高潮的極度快樂中),我會感到他將被快樂融化,他絕對吃不消那樣單純、經久和全麵的快樂。的確,人處在快樂中,就會設法躲避,自然會趕緊逃之夭夭,就像在逃避一個海嘯,因為他在那裏不能變得堅強,擔心會被融化掉。

當我虔誠地向自己懺悔時,我發現我最優秀的品質也帶有邪惡的色彩。柏拉圖若仔細觀察(他確是這樣做的)自己最高貴的品德(我和大家一樣,對這種高貴品德和其他類似的優秀品德,都給予真誠而公正的評價),他會發現他這種品德也雜有人類不自然的色彩,那色彩若隱若現,隻有他自己才能察覺。人確實是個縫縫補補、花花綠綠的混雜物。

法律不混雜某些不公正成分也不可能存在。柏拉圖說,有人想讓法律消除一切不愉快的討厭的東西,其實是在斬許德拉的頭,斬了一個又複生一個。“一切儆戒性的懲罰,對個人可能不公,但對國家卻有益無害。”塔西佗如是說。

同樣,在生活和社交方麵,我們的頭腦可能會過分單純和敏銳;頭腦敏銳,就會過於洞察和好奇。我們要讓思想變得遲鈍駑緩,以便更循規蹈矩;要讓它變得糊裏糊塗,以便適應人間險惡的生活。然而,有些人的思想平平常常、不緊張,卻更適合處理公眾事務。

崇高而卓絕的哲學思想對實踐一籌莫展。心智極度敏銳、瞻前顧後、變化無常,會處理不好人際關係。人世間的事,做起來要粗枝大葉、大而化之,大部分的事留給命運來操作。無須把事情說得太透徹明了。越是考慮各種矛盾的觀點和多種多樣的形式,就越理不出頭緒:“他們在頭腦裏反複考慮各種矛盾的解決辦法,結果搞得暈頭轉向。”

這是古人對西摩尼德斯的指責:希倫一世請西摩尼德斯給上帝定義,為尋求滿意的答案,他向希倫一世求得幾天時間進行思考。他絞盡腦汁,想出了好幾個深刻而尖銳的答案,卻不知哪個最正確,最後灰心喪氣,隻好半途而廢。

越是把各種情況和結果考慮得麵麵俱到,就越難作出選擇。才智平平,處理大小事務反而得心應手。請看,最傑出的行政官,並不善於向我們表述他們是如何成為最傑出者的,而能說會道的人做的事往往毫無價值。我知道有一個誇誇其談的人,說起勤儉節約來頭頭是道,可他卻可鄙地把十萬利弗的年金一擲而光。還有個人說話和思考問題比他的謀士更勝一籌,他顯得生氣勃勃、才智橫溢、世間無雙,然而,他手下的人卻認為他說話做事完全是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