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兒不合(今阿爾巴斯)山在望。大汗渡過如弓的黃河,已是冬天。下雪了,阿爾巴斯山脈覆蓋著一層冰雪。
大汗盤馬山崖,俯瞰艽野。山坡上,阿爾巴斯白絨山羊還在悠然吃草,一群野馬卻從大漠上奔馳過來。
“勇士們,誰套住它們,我有重賞!”大汗馬鞭一揮,英雄不減當年。
威猛如虎的蒙古勇士馳馬狂飆而去。大汗也策馬下山,加盟圍獵。
野馬群被越圍越小了。突然一匹白駿馬躍出馬群,昂然長嘯,如大汗的長劍劃破天幕。隻見那匹白駿馬蹄踏雪塵,躍然騰空,風馳電掣,如風雪滾滾,朝著中軍黑纛衝了過來。大汗的坐騎青豹花馬受驚了,一躍而起;馬背上的大汗太專注了,凝眸神駒,疏於防備,不慎墜落馬下,受了重傷,被抬進帳中靜養。
左翼萬戶長勸道:“汗爺,撤退吧。西夏人築城而居,跑不了,不如等你傷好了再打。”
大汗搖頭說:“不可。我與黨項人交兵多次,互有勝敗,此時若我軍一撤,西夏人會視蒙古軍畏怯。此戰關乎蒙古帝國的江山社稷——滅了西夏,才能最後徹底蕩平金朝和南宋。”
左翼萬戶長說:“野孤嶺一戰,金軍精銳之師已經消耗殆盡;我軍占領中都(北京)後,金皇室王公逃之夭夭,蜷曲到開封去了。蕩平弱金,指日可待。”
“西夏屢降屢叛,剿滅了它。”大汗揮了揮手說。
於是,大汗帶傷進攻西夏國。蒙古鐵騎朝著西夏領地滾滾而去。
翌年六月,傷重未愈的大汗在六盤山避暑養傷,將士們則向西夏王國的靈州(朵兒蔑該城)合圍而去。
李元昊所創的百年江山岌岌可危,破城之時指日可待。眼見大勢已去,最後一位西夏王捧著國璽,向成吉思汗俯首稱臣。
就在西夏王率臣民投降兩個多月後,成吉思汗已步入生命的黃昏,如七月流火,生命的天空有一顆顆流星滑過天幕。在授予小兒子拖雷為監國之後,大汗隻等最後落日的降臨。
日落的時候須有馬頭琴伴奏。
馬頭琴再次響起。
《什拉灘》哀婉的長調,如劍戟淩空一耀,像蒙古包的炊煙一樣飄向蒼穹,劃過黃昏的天幕。如虹,如閃電,蟒舞九天,飛向遠方,飛回家鄉,落在心愛的人住的帳篷上。
也是這樣一個秋天的夜晚,在鄂爾多斯市鄂前旗,胖美人歌唱家其其格,為我唱了這首成吉思汗最愛聽的《什拉灘》。
其其格是烏蘭牧騎歌手,國家二級演員。她的歌聲似百靈,如天籟,悠揚的長調,就像大汗揮戈天下的長號,撞擊著每個勇士的心扉,也震撼了我。
盡管我聽不懂其其格唱的蒙古語,但是憑借著16歲就當兵的經曆,我感覺到,這是一個戰士坐在戰場上歌唱,有點四麵楚歌的哀婉和感傷。
鄉愁的天空突然離我很近。
其其格一曲終罷,我才發現自己的淚水已不知何時湧了出來。
我站起身來,將敬酒的銀碗捧在手上,請服務員斟滿一碗河套王酒,朝其其格走了過去,虔敬獻上。“美酒敬美女。”其其格粲然一笑,櫻桃小嘴綻成了一朵花。花張開了,隻待瓊漿玉液。她仰起頭來,一飲而盡。
拭去眼噙的淚珠,我對其其格說:“請將《什拉灘》的歌詞大意,說給我聽聽吧。”
鄂前旗接待辦賽音吉日格拉主任是蒙古族人,曾是烏蘭牧騎的馬頭琴手,他不僅待客周到,主持節目也不遜央視名嘴。他接過其其格的話筒,對我說,尊敬的徐作家,《什拉灘》的故事,讓我來講。那是成吉思汗麾下的一名士兵,在攻打西夏國的時候,受了重傷,躺在什拉灘上,傷口流了一天血,怎麼也止不住;流到黃昏,血染什拉灘,天空都紅了,與夕陽融為一體。也許天黑了,血就會流光,生命之日便會隨著黑夜而降落。於是,他將戰袍解開,用手指蘸著自己的血,在羊皮戰袍的裏麵,寫下了羊皮書《什拉灘》。
賽音吉日格拉主任說,歌詞的大意是:戰士思念家鄉,家鄉隱沒在雲層之上,拂照在蒙古大地的斜陽啊,西風戰馬,請將大汗的士兵思念家鄉和情人的情歌捎上。
那個勇士在羊皮袍上寫下血染的歌詞,便挪動軀體,朝著日落方向,朝著自己家鄉,伴著帳篷裏傳來的馬頭琴的琴聲,唱起蒙古族長調《什拉灘》。他唱了一遍又一遍,歌詞哀婉,旋律憂傷,鄉愁嫋嫋,撞擊著每個遠離家鄉和親人的勇士心靈,於是所有的將士都跟著這個士兵唱了起來。
“哪裏在唱歌?”大汗當時坐在帳篷裏飲酒。
“報告汗王,是士兵們在什拉灘上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