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城南家事(18)(1 / 1)

我開始很熱烈地思念起紹興老家,這種情感隨著我進入人生的第四十個年頭後變得日益強烈。經常地,我的夢中會出現紹興鄉下的情景,出現野鴨在鵝泥湖的湖麵上反複盤旋時的美麗畫麵……在反複而深刻的回憶中,昔日簡陋而貧寒的童年生活中的真實詩意現在便逐漸地凸現而出。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每次我去探望年事已高的父親、母親,總會聽到他們不由自主地談起故鄉中的種種細節。我心裏明白,父親、母親也想念家鄉了,還想念起在家鄉的大爹、三爹、大姆、三姆了。一天,我主動地對父親、母親提出,這個春節,我們是否像二十多年前一樣,就到鄉下去過?

父親沉吟片刻,說:“吾兒,可以考慮也。”

出發前一天,我還是將心中的一個疑問憋在了喉嚨口,想起了父親經常說的一句話,是“男人說話要算數,但男人有話可不說”,我就沒問父親為什麼一直要等到二十多年後才重回紹興老家?我隻是嚴重擔心:二十多年後,當父親與大爹、大姆再次相遇,那個場麵會搞得很尷尬嗎?

那年大年初一,上午八九點鍾,我們沿著滬杭高速公路向紹興一路進發,“十六兄弟幫”的易小兵慷慨地借了一輛“依維可”給我,還配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司機。同行的這時還有我的前妻林小雨。這時候,隻有我與林小雨兩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名存實亡,前妻有了新歡,說的好聽一點是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新人生之路,馬上就要與我勞燕分飛。因此,前妻林小雨此次陪同我們回紹興老家純粹是裝裝樣子,但因為父親、母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按紹興老家的規矩,一個男人,無論他是衣錦還鄉還是淪落天涯,身邊必須有他一路相隨的妻子,這就如同母親從來是毫無怨言地跟隨著父親,盡管到了這個世紀將要結束的時候,父親能夠給予母親的依然隻是一個寒磣的亭子間,以及一個搭建在三樓樓頂上的更其寒磣的四層閣樓。因此,即使林小雨不過是裝裝樣子,但這樣子還得繼續裝。

隻用了三小時,我們就抵達了紹興柯橋。在這個聞名中國大陸的紡織名鎮稍作停留,便往鄉下一路開了下去,行車路上,才讓我知道這二十年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是什麼叫作天翻地複的變化。

我看不到當年河水清澈、緩緩奔流的小河了,現在許多河道上漂浮的都是各種垃圾,而且,河水是烏雲一樣的暗。烏雲一樣暗的河流邊,也沒有了二十年多前那些散發著新鮮土香的、濕潤的紹興泥土,土地幹枯、板結,全都顯示著毫無生氣的黃色,仿佛中了毒一般地奄奄一息。曾經多少回在夢中激動過我的那個恢弘的鵝泥湖,當年,我跟隨著大爹走在冬日濕漉漉的紹興青石板上,當大伯將那張大大的魚網拋向鵝泥湖而魚網落定在鵝泥湖湖麵的那刹那,我感覺到麵前有著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大、最深的一個湖,是我用盡一生都無法渡過的湖,而現在,我沒有了這樣的感覺,而且簡直感覺到此刻鵝泥湖是有些狹隘。大地上,也很少覆蓋茅草的農家小房,取而代之的統統是兩層或三層樓房,還有就是高達四層、有著典型的紹興特征的尖塔屋頂的別墅,這些別墅與我帶著佳能1D

MAK‖相機在上海郊區采風時相遇的農民別墅沒有多少區別,都盤旋著一望而知的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