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驚詫萬分地看著我的敬禮動作,顯然,他無法理解我此刻的乖張舉動。
從“138會所”繞到浦東南路時,我將方向盤握得比平日緊要十分。內心深處,我在禱告:天上的父母,請原諒我的貪杯,保佑我平安到家。意識深處,我知道自己還有著另外一股強烈的情緒,極其危險的情緒:十二分的感傷和易怒。
我關閉了兩邊的車窗,打開空調,是專為夏季設定的十八度半,冷風從車內出風口徐徐送出,讓我燥熱的臉龐稍感舒服,而貼了深咖啡膜的玻璃車窗,從車外看來隻見一片黑古隆冬,不會有人知道裏麵的駕駛者剛剛將第六瓶啤酒送進了胃袋。
車速不快不慢,五十至六十碼,這是一個謹小慎微的白領加班後在上海馬路上的回家速度。我的右腳在油門和刹車中保持著想像中的高度警覺,我準備隨時隨地作出反應,來應對夜上海的一切腦子進水者:某個騎著助動車以四十碼速度從斜刺裏竄出的無產階級,或者,某個長得山清水秀但其實駕駛技巧比菜鳥還要菜鳥的女人。
做著這些動作的時候,我想我是有著足夠的清醒和理性的。我知道,從浦東南路到桂林東路,在這十二公裏的路程中我不能有任何反常動作,任何的反常都逃不過正一門心思維護著夜上海交通秩序的交警們的眼睛,他們處心積慮要做的事情就是怎樣將周克之類的貪杯者關上七天或半月。
我控製得還算不錯,每個酩酊大醉的夜晚我總極力地將自己控製,我不讓自己犯錯,我不給交警以機會,我滿心眼都是慚愧地一路行進一路遵守著道路上的一切規則,無論是地麵上還是高架上抑或高速道上,除了喝酒這一項,我對共和國道路規則的理解和執行幾乎是完美無缺的。
隻是,我不能、也無法控製我的情緒和情感。
流暢地穿過複興東路隧道,從複興東路一路開將下去,經過“太陽都市”時,驀然想起好多日子沒有聯係過的歐陽丹鳳凰,想著我的“寶妹”,隔著車窗玻璃我向“太陽都市”敬了一個禮,腦海中快速地閃過一個念頭:什麼時候能夠再與她見麵呢?
車子開到複興中路的厚德坊弄口時,我將車子停了下來,我看見弄口有個報警紅燈,這刻正放著紅光。長長的弄堂中有一種幽暗氣氛,每個橫弄口上安置的路燈這刻正淡淡地投下一圈光來,受光的那堵磚牆因此清晰可見歲月的蒼涼和時間的哀傷。
我看了一會,有種情緒湧上了心頭。不忍不舍地,我開動了車子,當車子上到南北高架時,我將車中CD打開,半分鍾後,我聽到了信樂團的《海闊天空》。
我曾懷疑我,走在沙漠中
總不結果,無論有多少夢
才張開翅膀,風卻變沉默
喜歡傷痛算不算收獲
慶幸的是我,一直沒回頭
終於發現,真的是有綠洲
每把汗流了,生命變得厚重
隻要是光總會燦爛的
《海闊天空》讓我心馳神蕩,讓我靈魂出竅,這是多麼美妙的歌曲啊,我願意就這樣一直聽到太陽再次升起,願意聽到另一個黎明、另一個早晨的到來,就在這種心潮激蕩、不由自主的當兒,我已經來到了柳州路匝道口,那是我回家的必經之路,假如不是一輛車子從我內側強行超越,並且還將喇叭粗野地按得一世界響,我應該在三十分鍾之後摟著衣夢花的蛇腰沉沉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