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語江湖》 第一部分(13)(1 / 1)

一頂深紫色的軟呢轎子。轎麵上繡滿了碩大而盛放的花朵。每一朵都開到極處,濃豔猙獰。

抬轎子的四個粗壯漢子,每一步都走得非常重,非常穩。但他們落腳的時候,腳邊卻沒有一粒塵土揚起。

轎子旁還跟著八個淡綠衫子的妙齡少女,四個人的手裏提著插滿各色各樣鮮花的花籃,另外四個分別抱著香爐、瑤琴、裝滿鮮果的水晶盤和五色織錦的匣。她們走路的樣子,好像是走在華麗的地毯上,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輕,非常柔。她們落腳的時候,裙邊也沒有一粒塵土揚起。

這樣奢華尊貴的場麵在寒陋的長街顯得突兀,對於粗放的江湖豪客亦是荒疏。所以就連聞聲趕出的六大劍派的三名弟子也擠到人群中。一個衣衫襤褸背著一把破舊二胡的老人被他們用力一推,跌坐在地上。

我伸出手,想扶他起來。沒想到他卻直不起身,愁苦地大聲哼哼:“人老了,這把骨頭早就像一折就斷的枯枝,哪還禁得起你們這班後生摔呀。看來一時半會兒是起不來了,不行了。”

那三人一聽大怒:“老東西,青天白日之下,你想當眾敲詐不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其中一個華山派模樣的抬腳就想踹過去。張遠墨正好走出門外,輕呼一聲:“付岩師哥,不可。”

張遠墨道:“何必為難一個老人家呢,傳出去,江湖上豈不是笑話我們六大劍派欺老淩弱?”

付岩譏諷道:“我們六大劍派的劍隻會用來殺自己的名聲昨晚恐怕早就傳遍江湖了。”

張遠墨一時語塞。坐在地上的老人又開始哼了起來:“殺自己的劍那可是比殺別人的劍還要難練百倍,豈是無良鼠輩所能明白?隻是花總會謝,人終會死,殺自己殺別人豈非都多此一舉?”

恒山派的一個弟子早已忍不住,破口大罵:“死不了的老東西,躺在地上裝死還嘴硬?”刷的一聲眼看就要拔出劍來。

老人又哼:“死不了,老頭子可不知道有誰是死不了——了了吧。”話音剛落,付岩和那位恒山派弟子已高高飛起,重重摔在對麵人家的石簷上,立時斃命。而老人二胡翻轉,已朝我刺了過來。

他的劍竟然藏在一把二胡裏。

我看見恨梅穀漫天飛雪,看見恨梅在一朵一朵恒久怒放,我看見年少的自己如此寂寥,隻聽得一聲驚呼,轎中人飛出,托起老人連退幾丈方才穩住身形。

一身雪白,襟前袖間繡滿無數詭異花朵,竟是和老人長得一模一樣。他關切地問:“小弟,怎麼樣了?”

老人麵色蒼白,閉眼沉息。片刻後點頭歎道:“殘荷聽雨,劍未到,意誌先奪,果然天下無雙。饒是我如此功力,仍難擋心中蕭索,若非你及時出手,我難保會自行撤劍,厲害厲害。”

我問:“花開花謝?”

老人道:“正是!”

此時張泰然等均已趕出門外,聽到此言,全場動容。

江湖譜雲:花開花謝,孿生兄弟,人稱“花無常”,金焰教長老。據傳花開出生時,他們家中的一盆曇花正開始綻放,等到花謝出來,曇花已經謝了,兄弟倆因此得名。

兄弟倆行事大相徑庭,花開信奉花謝了會再開,一生行樂,鮮衣怒馬,極盡奢華。花開出門,有馬絕不徒步,有軟轎絕不騎馬。花謝則認為花開了總要謝,所以總是一副悲觀失意、寒酸潦倒的樣子。兄弟倆皆極好音律,花開彈琴,斂斂春陽,萬裏晴空;花謝則常拉著一把破二胡在江湖上賣唱,他的弦音,花聽濺淚,鳥聞驚心,據說花謝賣唱,就是街邊走過的乞丐都會丟錢過來。他們的劍法亦一陽一陰,但若“明眸”和“傷痕”兩柄劍同時出手,卻是渾然天成,威力無邊,當世之中能抵擋的幾乎沒有幾個。在人稱魔教的金焰教中,兄弟倆共占一席,為六大護法長老之首。

房梁上突然有人哈哈大笑。無酒。

“花無常你們這兩個大魔頭,不在花香穀裏好好待著,跑這裏來幹什麼?十幾年不見,花大少你的做派卻還是一點未改。”

花開卻也笑道:“那是自然,年年花開花相似。老酒鬼,連你都在,我們兄弟倆自然也要來捧個場。見故人如見舊時花,看你海量如昨,真是痛快。在你們這些所謂正人君子中,你算是我還看得順眼的一個了。”

“可老酒鬼對你們這視人命如草芥的惡習卻大不順眼。兩個年輕人,就算略有冒犯,卻也不至於得賠上性命。阿彌陀佛。”

花謝道:“人活一世如花開一季,盛極離枝豈非勝過殘花苟活,老頭子就覺自己活得太久,甚無意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