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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尼再一次和阿康見麵,是和平頭在一起。她後來想:這一定是他們事前就約好的。那天,他們在另一家音樂茶座裏,聽平頭喊著“小姑娘”“小姑娘”的,不知道在喊誰。回頭一看,卻是阿康帶了個女孩,年紀輕輕的,在不遠的地方。他們說:多麼巧啊,怎麼你們也在這裏,然後就四個人坐在了一張桌子上。那時候,米尼已經和平頭好得一個人似的了。平頭給她錢用,她也就不去上班,工場間的情景想起來就像做夢一般。靜下來,她想過一個問題:平頭手中的錢是從哪裏來的?她猜平頭也許是一個落實政策的資本家的小開,或者就是強盜。她想了一陣沒有想出答案,就對自己說:何苦去管這些閑事,就把這個問題擱開了。他們四人坐在一起的時候,阿康的眼睛不看她,看著別的地方。米尼說:阿康,怎麼樣?他說:一般化。米尼說:我倒是很好。他就說:那好。平頭很豁達,在阿康的麵前,並不做出與米尼親熱的樣子,米尼倒想與他做得親熱,卻總給他回避掉了。他還把阿康的女孩邀出去走走,讓他們單獨說話,米尼卻說:我也要去,就跟了出去,剩下阿康一個人。走到門口,阿康卻也跟了出來,四人就在馬路上逛著。有時候這兩個人走在一起,有時候那兩個人走在一起,米尼卻不曾和阿康單獨走到一起過。米尼想和阿康在一起,阿康卻總是走開。米尼就在背後說:阿康,你不認識我啦?阿康就說:認識認識。米尼吃吃地笑。後來,他們四人逛得有點厭了,就商量去看一場電影。電影是一場老掉牙的電影,隻有那女孩說沒看過,於是,四人就買了票進去。米尼坐在平頭旁邊,平頭坐在女孩旁邊,女孩坐在阿康旁邊。平頭抱了胳膊打瞌睡;女孩認真地看電影,一邊嗑瓜子;米尼和阿康坐在那裏,眼睛望著螢幕,心裏卻想著各自的心事。他們中間隔了兩個人,誰也看不見誰。電影螢幕忽明忽暗,米尼盼著電影快快結束,又不知結束之後該做什麼。她覺得這樣坐在電影院裏非常浪費時間,耽誤了什麼事情似的,她有什麼事呢?阿康起初還很安心,黑暗隔離了他們。可是當他逐漸習慣了這黑暗,於是這黑暗變得明亮起來的時候,他卻又更加明確地感覺到了米尼的在場。米尼的在場有一種威懾力量似的,使他越來越感到煩躁不安。但這隻是他墮落的最後一步,走完了這良心上的最後一步,他就徹底沈淪到底,也就安寧了。平頭睡熟了,打起了響亮的鼾聲,女孩去推他,他卻一頭栽倒在女孩的懷裏,女孩也不推開,用一隻小手慢慢地摩挲他短短的發茬。他們兩人的親昵,使阿康的米尼顯得有些孤獨,他們默默地分別坐在這支小小隊伍的兩頭,有一陣子心裏感到了難過。可是緊接著電影就結束了,燈光大亮。平頭睜開眼睛,左右看看,然後一躍而起,精神抖抖的,馬上要去作戰的樣子。那女孩很滿足地站起來,眼睛還看著螢幕,將最後一行片名看完,才挪動了腳步。他們站在電影院的台階上,再一次商量要去什麼地方。女孩很天真地仰頭看看平頭,又看看阿康,十分信賴的樣子。米尼忌恨地想道:她是多麼年輕啊!平頭說:我有一個地方,可在那裏共同度一個快樂的夜晚,去不去?女孩說去;阿康有點猶豫;米尼則不懂得“共同度一個快樂的夜晚”究竟是什麼意思;平頭用長長的胳膊將米尼攬住,不由分說地推她去了。
那個地方在江對岸,他們四人乘上了輪渡,漸漸地離了岸。就在離岸的那一刻裏,燈光一躍而出,在米尼眼前升騰而起,一展無餘。她望了那岸燈光漸漸地遠去,與她相隔了一條黑色的湧動的江水。星星在這個城市的上空慢慢地鋪陳開去,布滿在了她的頭頂。那岸已在極遠處了,在黑暗的天水之間留下一道溶溶的亮線。輪渡靠岸了,他們四人相繼上了岸,天上有一輪月亮。他們走在月光下荒蕪的道路上,兩邊是殘磚與廢瓦,一幢幢新房矗立著,遠處有工廠機器的轟鳴聲,天際有晚霞般的光芒。他們四人都有些沈默,尾隨了平頭走過一片瓦礫堆,又來到一個空地。他們四人漫漫地走在空地上,亂了隊形,這時,平頭唱起歌來了。歌聲在空曠的野地裏傳了很遠,米尼打了一個哆嗦,然後就平靜了下來。平頭很熟練地在新樓之間穿行,走上了一道黑暗的水泥砌的樓梯,樓道的牆上有一麵鏤空的窗洞,用瓦搭成美麗的窗欞,月光透了進來,照亮他們的麵孔,花影在他們四人的臉上移動。他們一直上到頂樓,平頭打開了一扇門,又拉亮了燈。這是一套兩間的新工房,牆壁還未裝修,粗糙的地坪上留有石灰白色的斑跡。兩個房間各有一張床,還有桌子和椅子,一些簡單的家什。廚房的煤氣灶上,有一個水壺,還有幾副髒的碗筷。他們四人先在朝南的一間裏坐著,兩個男的抽煙,女的則嗑瓜子。米尼問這是誰的房子,平頭說這是他一個朋友的,分配了房子,暫時還沒有人住,空關著,有時就借來用用。米尼揭開花布窗朝外看看,對麵的幾幢樓裏,亮著幾個視窗,樓頂上豎著幾架電視天線,襯在深藍的天幕前。她想她怎麼到這地方來了?後來,平頭對女孩說:去燒一銚開水。女孩去了之後,又回來要火柴,拿了火柴出去之後就沒再回來。他們三人又坐了一會兒,平頭站起身說,要去一趟廁所,推開房門走了。房間裏就剩下阿康和米尼了。這時候,米尼正說一件事情說到一半,就繼續說著,說完之後就沈默了下來。沈默了一會兒,米尼說:這兩人去哪裏了,怎麼還不回來。阿康不作聲,卻笑了一下。兩人又坐了一會兒,米尼就站起來說,我去找他們。廚房裏並沒有他們的人影,煤氣灶上燒了一銚水,已經響了;廁所裏也沒有人;而另一個房間的門卻關著,黑著燈。她推了推門,沒推動,門從裏麵插上了。米尼頓時明白了,不由地怒火衝天,她敲著門,叫道:平頭,平頭,你出來!裏麵沒有一點聲音。她急了,就用腳踢門,接著叫:平頭,平頭,你還不出來嗎?門裏靜靜的,似乎並沒有人在。米尼深深地覺著受了欺負,她想:什麼燒水,什麼上廁所,原來都是騙局,是一個大陰謀。她憤恨得失去了控製,眼睛冒著火花,她破口大罵,罵這男人是流氓、罵這女人是娼婦,罵這是一對狗男女,在一起做最下流,最無恥的勾當。她用頭撞著門,把門撞得咚咚響。阿康見她鬧得不像話了,就出來拉她,叫她不要這樣,這樣會把鄰居驚起的,那就麻煩了。她掙脫著阿康,尖聲叫道:我才不怕呢!我就是要叫大家都來看看,看這對狗男女在做什麼事情,看這對狗男女在做這種事情時是什麼樣子的!她的聲音那麼淒厲,神情又那麼顛狂,她用留長的指甲剜阿康的臉,又去抓門,門被她抓得“枯滋枯滋”響。裏麵的人有點嚇壞了,大氣不敢出,像死了一般。阿康用盡全力捉住她的手,將她拖回房間,推在門上,用身體壓著她。她感覺到了阿康熟悉的身體,她恍恍地想:這身體已有多麼久沒有觸摸了啊!阿康頂住她的胸脯,用嘴堵住了她的嘴。阿康嘴裏那股熟悉的氣息使她虛弱下來。阿康放開了她的手,抱住了她,撫摸著她。阿康的手法是那麼熟悉,是她刻骨銘心的,永遠無法忘懷的。阿康的手法又比以前更溫柔,更解人意了。她漸漸地忘記了方才的事情,抱住了阿康的脖子。阿康將她慢慢地拉到床前,開始脫衣服。就在阿康的身體脫離開她的那一刻,她陡然又清醒起來,她哀哀地哭罵著:阿康,你這個不是人養的東西!阿康;你這個狗養的東西!她決定不好好地與他合作,要叫他半上不下的難受。可是阿康的身體將她的意誌一次又一次地摧毀了,她無法與他搗蛋,她和他搗蛋就是在和自己搗蛋。與平頭做愛之後再重新與阿康做愛,這感覺是新奇無比,使她滿心的歡喜。由於平頭加強培養了她的領悟力和創造力,她從阿康身上加倍得到了快樂。她也使阿康感到了吃驚,她感受到阿康逐漸增高的激情和喜悅。他倆將他們間的一切恩怨都忘了,盡情地作賤著對方和自己,終於到達了最高的境界,又從最高境界中跌落下來,像兩條斷了脊梁的落水狗一樣,趴在枕上喘息著,歡樂的熱情像落潮一般一層一層退去。米尼喘息了一會,忽然輕輕笑了起來,這笑聲使阿康感到毛骨悚然。米尼說:你注意到了嗎?阿康,那樣的方法是我新學來的。阿康說:你總是很勤於學習的。米尼又說:我現在曉得,這事的學問很大的,你卻一點不教我。她撫弄著阿康,阿康說:還是你教我吧。好啊!米尼說,我還會另一種方法呢!阿康感到了駭怕,可他知道駭怕是沒有用的,隻有反攻為守,才可擺脫困境。他想:他這一輩子總是以防守為主,結果搞得很被動。他倆一上一下地對視了一會兒,眼睛裏射出了不友善的光芒,然後,便開始了第二個回合。米尼一開始還占著上風,可漸漸的就抵擋不住了。她說不出是喜是悲,隻是連連地叫:好啊!阿康,好啊!阿康。阿康自始至終沈默著,臉上還帶著隱約的笑容。夜深了,風在窗外嗖嗖地遊蕩,船泊在渡口,等待晨時分第一班過江的航行。他倆不知什麼時候沈沈地睡去,床上的被褥被糟蹋得很不像樣。米尼覺得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個散了架的破船,在波濤裏沒有目標的漂浮。不知他倆中是誰拉滅了電燈,黑暗中有一隻手挽住了她的頸脖,她忽然醒了,發現身旁躺的是平頭。平頭在她耳邊絮絮地說道:希望她能理解,理解是最重要的;大家都是祖國的男青年和女青年,不應當把你我分得太清楚,個人和集體的關係要擺正。米尼心裏很平靜,覺得平頭有點聒噪,不耐煩地扭過頭去,平頭卻又以他的粗獷和果敢去愛撫她,使她又轉回頭來。平頭與她玩出百般花樣,使她欲罷不能。在她比較清醒的間隙裏,她便想道:原來這就是大家共同度過一個快樂的夜晚。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快樂的夜晚,可是說它不快樂也是不公平的。米尼漸漸地陷入一種心蕩神怡的迷亂之中,她驚心動魄地哀鳴著,使得久經沙場的平頭也不禁覺得有些過份,想罷手,米尼卻不放過他去了。晨曦一點一點照進窗戶,將這一對精赤條條的男女照得微明。第一線陽光射過來了,灼痛了米尼的眼睛,她這才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了下去。停了一會兒,她笑微微地問道:平頭,我怎麼樣?平頭喘息未定地說:你,一級啦!米尼這才滿意地合上了眼睛。當她醒來時,平頭還在她身邊睡著,像一條死狗一般。窗外在下著瀝瀝淅淅的小雨,那屋也沒有一點聲息。
下午四點鍾的光景,他們四人擺渡回到了浦西。遠遠看見外灘花紅柳綠,遊人們安閑地憑欄眺望對岸,遊輪汽笛長鳴,正駛向海口,江與海的分界線在遙遠的吳淞口閃爍。他們四人下了船,走到南京路,馬路上人群熙攘,萬頭躦動。他們四個,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在商店裏穿進穿出,最後來到新亞飯店三樓,在靠窗的桌子前坐下了。他們靜靜地坐著,等待上菜,偶爾交談幾句,不交談的時候,便顯得格外的默契。吃完飯後,他們四人就分手了,阿康和那女孩去,平頭送米尼回家。
此後,這種四個人的遊戲又有過一回;然後,有了一段不聚首的日子。他們各管各的,米尼不曉得他們在幹什麼。後來,平頭又邀她出去了,這一回隻有三個人,那第三個人從未見過麵,平頭介紹說是他的一個朋友,從外地來的。他們三人坐了一會兒,平頭就說有事要先走,請米尼代他好好招待朋友。她跟那朋友來到他住的一個旅店,一進房間,那人就要動手,心急火燎的,米尼拗不過他,他的樣子也使她起性,兩人過了半夜。分手時,那人在米尼口袋裏塞了幾十塊錢,說給她買夜宵吃的。米尼淡淡一笑,心裏全都明白了。下一回遇到平頭時,兩人絕口不提上回的事情,僵僵地走了一段路,待到平頭要與她上床時,她說:你既要賺錢,就當節儉一些,少吃一些,多賣一些。平頭臉色一變,甩頭要走,米尼卻又把他拉住了,說:開個玩笑罷了,我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頭站住了,米尼又笑道:再說我也不好光吃白食的,怎麼也要付出勞動,按勞分配嘛!平頭又變了臉,米尼趕緊又安撫住他,平頭這才沒走。兩人雖說過了一夜,卻走過場似的,沒多大意思。以後也就淡了,而從此,兩人間就建立了另一項密約:隻要平頭來個電話,兩人就在某處見麵,等第三個到場後,平頭就退出。還有幾次,平頭連到都沒到,隻說好時間地點,由米尼單獨赴約。這個女人的精明、冷靜,遇事不慌,使平頭很放心。而米尼從此也明白了,平頭究竟是靠什麼為生計的,那麼阿康呢?她有時候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