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這位小名王連舉的朋友真的來玩了。那是個晴朗的下午,當時李躍進也在他家裏,手中抱著馮建軍的女兒逗笑著。王向陽穿得很不含糊,黑呢子大衣,內裏一件高領淡黃色毛衣,腳上一雙靴子,戴著白手套,就跟電影裏的納粹走進來一樣。
“你好你好。”馮建軍花了幾秒鍾工夫才認出眼前這個人,“進來坐進來坐。”
“就站在門外也行,你屋裏點點大。”王向陽偏著頭說,
“點點大,坐的地方還是有。”馮建軍笑笑,“進來坐,站在外麵,哪對得住你的。進來進來。”他對看著他的李躍進說,“這位朋友名叫王向陽。”
“你就介紹叫王連舉就是。”王向陽似乎以他像《紅燈記》裏的那個叛徒王連舉為榮,說完嘿嘿一笑,“朋友貴姓?”他問李躍進說。“我叫李躍進,”李躍進說也嘿嘿一笑,“大躍進那年生的,屬狗。呃呃呃,”他又逗著馮建軍的女兒,瞪著說,“騎馬嘟嘟嘟……好玩吧,明明寶?”
明明還隻有一歲,不會回答這位叔叔,但卻很快活地笑了笑。王向陽瞧著他逗女孩,接過馮建軍遞來的煙,點上。這時,上公共廁所解手的彭嫦娥走了進來,一張紅燦燦的臉當然是讓人人喜歡的。“來,媽媽抱。”她對李躍進手中的明明說,伸出了兩隻手。
“我堂客。”馮建軍向王向陽介紹說。
“哎呀,你蠻走桃花運啊,不但有個漂亮堂客,還有女兒了。”他大大咧咧地說,
看著馮建軍,“你還隻二十歲吧?”
“嗯囉。”馮建軍一笑,對折過頭來瞥一眼王向陽的妻子說,“王連舉,我在工商局登記營業執照時,結識的新朋友。王連舉,你住南門口什麼地方?”
“碧湘街口子上。”
“碧湘街在舊社會是一條妓女街,”李躍進說,“我聽一個老人說的,他說現在玩都沒地方玩了,那個老鱉說,年輕的時候一點錢都丟在碧湘街的妓女身上了。”
王向陽覷一眼李躍進,那種目光是不屑做朋友的目光。王向陽的母親就是碧湘街的妓女,解放後被人民政府強迫從良的。這事馮建軍後來才知道。“現在那裏再沒妓女了。”王向陽說,“政府不允許這個社會有嫖客和妓女。”
“允許的話,我還會在這裏!”李躍進毫不含糊地一揮手,“那我不去玩去了!”
“你們不要說這些廢話好不?”彭嫦娥說,不悅地望一眼很興奮的李躍進,“要說你們到外麵去說,莫當著我的麵說這些話,聽起耳朵不舒服。”
三個人就一笑,便開始說一些打架方麵的事了。“早一向,八一廣場上麵打群架,”李躍進顯得很懂這一本正經地說,“小西門馬腦殼隊的與解放四村的一群小青年哥哥,約在八一廣場打,馬腦殼隊的一色的馬刀,解放四村的提著扁鐵和鐵棍,好威武咧。”
“小西門馬腦殼隊的那班人,我都認識,”王向陽說,“小西門就在我們那裏。你說的這一架又沒打成,解放四村的那群人把打架的地點出賣給了治安指揮部,兩邊的人還隻是剛剛拿出家夥,治安指揮部的就趕到了,架沒打成就散了。”
“不過解放四村的那班人裏,有兩人我熟。”李躍進說,“他們說他們用鐵棍打暈了馬腦殼隊的兩個人,還一鐵棍把馬腦殼隊為頭的腦殼打開了。治安指揮部的是打架打到節骨眼上的時候,一汽車趕來的,來了四五十個,一個手中一根很長的棒子。”
“絕對沒打成,我曉得。”王向陽不屑他講的故事道,“馬腦殼隊的人還會服解放四村的行吧?根本就沒打成大家就跑了。這件事情我很清楚。你是講故事囉。”
“講一筒卵咧。”李躍進生他的氣說,“你又不清白這件事。我還不曉得!”
“你清白,我不想爭。”王向陽冷笑一聲,一臉鄙夷的神氣扭開頭,看一眼馮建軍,“這叫做霸卵蠻。”他的意思是李躍進在這裏講鱉話!
李躍進還在小學時代就是個好鬥的人,一張嘴雖然不會說話,但總想把所謂問題爭贏。現在大了,又練了給自己壯膽的鐵砂掌,就更好鬥而且喜歡翻臉了。因為素不相識的王向陽說他什麼“霸卵蠻”——這是一句帶象征意味的罵人話,臉就紅了起來,目光就橫來直去地盯著王向陽,“你霸卵蠻咧。”他生硬地說,“你以
為你們小西門的馬腦殼隊蠻狠是吧?畢竟隻是背著鏽刀扁鐵的馬腦殼隊,又不是鐵腦殼隊!你還說不想跟我爭,我想跟你爭?說起這號有味的寶話,你不清白咧。”
“我不清白,我不清白,”王向陽說,眼睛往上一翻,“兄弟清白,這總行吧。”
馮建軍以大哥的身份自居道:“李躍進,我一開口就要說你幾句。你隨便什麼事都喜歡爭個高低,你這號毛病越來越嚴重了。”他又瞥一眼王向陽,“他是我的新朋友,你又是一副要搞贏的樣子。少好點強看,你這鱉?”
李躍進對馮建軍打個拱手:“好好好,再不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