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8章(1 / 1)

馮建軍從我家裏離去後,我再也沒見過馮建軍。我開始還以為他會還錢給我,像他說的“頂多兩個月時間就還你”。我沒很多錢,我的錢妻子心裏都有數。櫃子裏的一千元錢不翼而飛了,她當然對我進行盤問過。“馮建軍借去了。”我交代說。

“你借給他?”妻子不高興了,“他拿什麼還你?你連他住在哪裏都不曉得!”

“他會還的。”我說,“他不是一個講話言而無信的人。”

馮建軍沒有還,他連影子都沒出現過。我一度想找他而去彭嫦娥那裏打聽,是向明明打聽。馮建軍在幸福街已經沒有根基了,我猜想惟一知道他情況的恐怕就隻有他女兒了。但是他的女兒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明明說。

彭嫦娥問我:“你找馮建軍什麼事?”

“找他玩。”

“找他有什麼好玩的?”彭嫦娥非常不屑的樣子,“他腦子裏從來不想別人的。”

彭嫦娥胖了,臉圓得橫了起來,但是看上去她的生活很自在,好像教授聽她的,而且還時常放下學問不做,而去關心她,替她去下河街進煙酒和食品什麼的。她和教授有了個兒子,那個兒子長得像教授,點點大就曉得想問題了。

“明明,你爸爸住在哪裏沒告訴你?”我說。

“爸爸隻說他住在一個朋友家裏。”明明說,“好像是住在學院街。”

“學院街的什麼地方?”

“不知道。”明明說,笑笑。

“下次你爸爸來看你,你就說何斌伯伯找他。”

“好的。”明明說。

但是他沒再去找過明明,而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裏。我漸漸就把他忘了。我到糧油貿易公司後,工作很忙,經常要出差,一個月有二十天在湖南或者全國各地跑。收入自然比在劉建國的公司裏高出一倍還有多。我當然就不再計較那筆錢,雖然我仍算不上富有。我妻子也忘記了這筆錢,她當時記著這筆錢,是她想用這筆錢買一台熱水器,洗澡用。事實上在後來己經買了,而她的一個同事多了句嘴,說她可以為我妻子買到出廠價。結果這筆錢就流進了馮建軍的口袋而一去不複返了。不說它了。

1994年10月的一天,我從廣州回來,睡了一覺,下午我就去公司彙報我的廣州之行。我們公司在五一路,是一幢新建的高樓大廈,旁邊立了個宣傳欄,不是公司裏設的,而是辦事處設的。用它來作計劃生育宣傳,經常是畫得紅紅綠綠的,標題是紅的話,下麵必定用綠的畫著波浪線條。字倘若是藍色的話,逗號必定是赭黃色,那麼句號則是紅的。這讓我們經常笑掉大牙。有時候也刊一張《人民日報》或《光明日報》,那上麵是黨中央對計劃生育作的重要指示。這一天,宣傳欄前正站著三四個人。這把我吸引了。我以為又是什麼讓人好笑的東西出現在宣傳欄裏了,結果是張布告。布告上左邊都是黑黑的人名,一路排下來,罪行最嚴重的排在最上麵。我順著名字一路掃下來,第七個名字讓我抽搐了下,渾身頓時起一層雞皮疙瘩。這個名字是:

馮建軍,長沙市人,男,民族漢,生於1958年8月……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是我的同學馮建軍吧?但是仔細看下去,我又不能不認為是他!上麵注明“該犯於1987年因騙取他人錢財又執刀行凶,曾判處有期徒刑七年……”我的同學馮建軍便是如此。布告上的馮建軍因多次執刀搶劫的士司機的錢,搶得人民幣兩千七百餘元,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我退開來了,我沒有走進公司裏去,而是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秋天的陽光照在我臉上,明晃晃的,但我不覺得溫暖:我的心情很沉重,沉重得跟鉛一樣。我真心希望這個馮建軍不是我的同學馮建軍。在我們出生的那個年代,取名建軍、建國、誌國、躍進和向陽的人名太多太多了。是不是另外一個馮建軍呢?但是世界上

的事清不會有那麼巧!十五年,那麼他出來那就是五十歲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一個人到了五十歲,還有什麼指望呢?那是一個殘酷的年齡斷層,進入這個年齡,人基本上就完了。我的紛亂如麻的大腦裏忽然出現了我、李躍進、劉建國和馮建軍等人小時候,在H機械廠裏玩遊戲的情景。那時候,我們手上提著紙做的手槍,經常聚在一起玩打遊擊仗的遊戲,有時候玩累了,就站在某處地方,很起勁兒地衝著過路的大人,滿臉愉悅和稚氣地扯起嗓門大聲朗誦自編自唱的幾句順口餾,這幾句順口餾是:

董存瑞,十八歲,參加革命遊擊隊。

炸碉堡,犧牲了,他的任務完成了。

何頓

1995年5月二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