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道遠說,“我承認我不比你高明,但是,我不相信我也會和你一樣在值班室光榮退休的。”
宋三朝說,“好,我能看到你那一天。”
馬道遠無心跟宋三朝探討官場人生。宋三朝想把自己在值班室的光榮業績和優良傳統傳給馬道遠,馬道遠和牛得草一樣,對宋三朝自認為傳家寶似的東西,諸如市長熱線辦理登記,居民送給值班室的錦旗等等,統統不感興趣,統統讓宋三朝帶回家去。隻有一條,馬道遠不擔心宋三朝掌管過值班室鑰匙會在將來折回值班室從事什麼不可告人的活動,因此接下宋三朝的鑰匙,叫楊新生趕快去街上再配一把,就算完成了交接。
宋三朝徹底滾蛋了。
馬道遠入主值班室。宋三朝太邋遢了,值班室看起來像個狗窩。電視收不到數字的,電腦總是死機,電話沒有子機,傳真機總是缺紙。馬道遠一一記下來,找到李家強,要求加強值班室設備配置,因為如果說市政府辦是市政府的中樞神經,那麼值班室就該是中樞神經的中樞神經。
李家強一看馬道遠像顆鏍絲釘,擰在哪裏都閃閃發光,沒想到從一處處長位置到值班室主任崗位上,居然如此積極,爽快答應為馬道遠入主值班室後更新所有設備。
新人新氣象,馬道遠把值班室打掃得幹幹淨淨,把他和楊新生的值班表排好,開始了他值班室主任的生涯。第一晚上,應該楊新生值班。
馬道遠不放心,一直陪著楊新生在值班。但是,值班室的床太小。楊新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捂著頭在睡。馬道遠知道楊新生一肚子委屈不高興,年紀輕輕的,扔到值班室裏,何時是個盡頭?他既不放心楊新生值班,又無處可去。打開電視怕吵著楊新生,打開電腦上網實在沒有興致,坐在值班桌前替楊新生聽著電話,電話奇怪的不響一聲。馬道遠無聊至極。
夜深人靜。
運河市直機關大樓上寂靜無聲。三樓長長的走廊上,馬道遠孑然一人,徘徊,徘徊。長長的走廊像一個曆史長廊,回放著進入政府辦工作以來的一個個畫麵。一茬一茬,過眼煙雲般的市長副市長們,秘書長副秘書長們,主任副主任們,處長副處長們,一個個鮮活的麵容浮現在眼前。高升的,調走的,病逝的,下獄的,除了剛剛離開的宋三朝,苟延殘喘還在政府辦死撐活挨的,掐指數一數,也就是他馬道遠資曆最老了。難道他真的像宋三朝嘲笑他的那樣,再也實現不了自己的理想抱負了嗎?他曾向朱巧巧說過,自己想當大官,做大事。隻有當大官,才能做大事。但現在這個處境,他還能做多大的官做多大的事呢?他引以為傲的文字功力曾把政府意誌化作市長講話,推動全市經濟社會發展。運河市的每一個進步他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而以後呢?他還能參與政府許多重大活動嗎?絕對不可能了,因為自己徹底被邊緣化了。
“馬主任,馬主任!”楊新生的喊聲有點嚇人。
馬道遠跑回值班室,看到楊新生抱著毯子坐在床邊發怔,“怎麼了,小楊?”
楊新生喃喃地說,“我夢見一隻青蛙,讓人扔進鍋裏。開始想蹦出去,蹦了幾次,發現蹦不出去。後來發現鍋裏有水,挺自在,就不蹦了。但是,後來有人把鍋蓋起來,在鍋下麵點火燒起來。不一會,青蛙就煮熟了,肚皮朝上了。肚皮上寫著三個字,楊新生。原來我就是那隻青蛙啊!”
馬道遠說,“你這哪是夢呀,分明是一個寓言故事。”
楊新生說,“太可怕了。我發現政府辦就是那口大鍋,我們都是青蛙。天天盼著有個出頭之日,但其實青春才華都耗盡了,不知不覺肚皮朝上了,想走走不掉了,隻能等死。走,我不想在這裏等死。”說完,扔下毯子要走。
馬道遠一把抓住楊新生,“哪去?這是政府辦,由不得你胡思亂想。你慢慢熬著,總有一天會熬個出頭之日的。”
楊新生坐下來發呆,“馬主任,對不起,其實剛才我夢見青蛙肚皮上寫的是你的名字,但我想你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馬主任,我琢磨了很久,我發現我不是個政治動物,我沒有牛得草的本事。現在我還年輕。就這樣徒耗青春,我這輩子算是白活了。我決定辭職離開政府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馬道遠說,“我就是那隻蹦不出去的青蛙。小楊,你既然不想從政,真的不必要走我的老路。我支持你離開政府辦。你回住地去寫辭職報告吧,我來替你值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