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枝垂頭喪氣地坐長途車回來,汽車在橋頭有一站,我們下了車,過了橋就是石城村了。橋很高,下麵是嘩嘩的流水,它們不知疲倦地奔向密雲水庫。
走到橋中間,我卻不想走了,呆呆地望著下麵奔流不息的溪流。
——走哇,該回去吃飯了。
——吃屁!都是村長使的壞,誰知道他怎麼打的電話。
——你別瞎想,他不會。
——還不會?你怎麼那麼信任他?
——我知道他不是壞人。
——你把誰都想得那麼好。
——幹嗎把人想得那麼壞!
這是我跟小枝第一次吵架,我的心亂極了,當時真想抱著她從橋上跳下去。
我們和奶娘圍著地桌在堂屋吃飯,小枝特意烙了餅、炒了雞蛋。我低頭吃著,不看他們。小枝默默給我碗裏夾雞蛋,可是我不吃。
村長走進來——這是怎麼話兒說的,明天我去公社。
奶娘終於說話了——你去也沒用,還是我去吧,去找她三姑,我們是沒出五服的親戚,她還能不幫忙?
——奶娘,你別去,大不了我不考了。
小枝“嗵”地放下碗,跑了出去。
院子裏,豆角架子旁,小枝站著流眼淚,我默默走過去。
——對不起,我不應該跟你發脾氣。
——都是我,是我連累了你。
——你說什麼呀,跟你有什麼關係。
——主任是陳亮的爹。
——沒關係,其實我真的……。
小枝立刻轉過身捂住我的嘴。
——你千萬別再說不去考了,你那麼有文化,就應該去清華。哪怕沒有公社的推薦信你也得去。
——傻丫頭,沒有推薦信我怎麼報名?不報名怎麼參加考試?
——哥,聽我的,你得考,別的我想辦法。
那時候新核桃剛剛下樹,我發現小枝的雙手都黑黒的,我心疼地捧起她的手,她卻立刻躲閃開。她以前多次說過,她不好看的時候,最不願意讓我看見。有一次她長了針眼,就躲了我好幾天,她就是這樣如此在乎自己的形象,永遠想讓戀人看到自己美的一麵。
我知道她在剝核桃,給陳亮家送禮。鮮核桃的外皮是很難剝的,女人都不願意幹,因為核桃皮會流水,沾在手上會像塗了碘酒一樣黑不溜秋的,很難看。
這天小枝終於告訴我,問題解決了,過幾天三姑親自把推薦信送來。我多想說我無所謂,這一輩子在石城村守著你我就知足了。可是看著她漆黑的雙手和她疲倦的樣子,我不忍心說,我笑著抱住她,感謝她,其實心裏苦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