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夏目漱石《我是貓》或者馬爾克斯《轉世為貓的女人》的理論,我有時也無聊地看笨咪的眼睛亂猜。在我的想象中,她有以下三種概念。A.她智力太低,根本無法理解我的存在,無法理解這個房間的結構,無法理解宇宙、原子、動植物和光合作用,因此她隻是簡單地吃、喝和睡覺。B.她對我充滿憐憫,時常疑惑我體格比她大這麼多,為什麼生活得還不如她平安快樂。C.有大智慧,因此根本沒時間來思考我、理解我,也不試圖去理解她所處的世界,而是專心致誌地抓緊她作為貓的每一秒鍾,開開心心地吃、喝和尋找下一個軟綿綿的睡鄉。
被物化了的理想生活
古往今來,總有這麼一對夫妻,隻出現在傳說之中。在古代,他們叫作神仙眷侶,在如今則可呼為“我的一個帥哥朋友”與“我的一個美女朋友”。在先古傳說裏,“我的一個帥哥朋友”與“我的一個美女朋友”,一起住在個土地平曠的所在。他們的祖輩逃難而來,世代居此,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宋遼金西夏、元明清民國。如果讓他們考曆史背年代,肯定是零分。所住山外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所住之處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我的一個帥哥朋友”插秧、移苗、栽樹、放牛,“我的一個美女朋友”采桑、喂蠶、織布、做飯。他們吃田裏產的秫米、竹林產的筍和池裏的魚,偶爾喝點酒。他們坐在院子裏吃,每天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東籬下黃花開,暗香撲滿袖子,一路招引著蜜蜂和菜粉蝶。
後來,“我的一個帥哥朋友”與“我的一個美女朋友”搬了家。他們去往山居別墅了,不再耕田了。他們住在山間,一起坐在幽篁裏麵,彈琴,唱歌。開軒所見,有竹林,有泉水,有卵石;有月光穿過鬆林,照拂流動的小溪;有漁船穿過蓮花,不時往來。春天門外芳草如茵,可以坐著看山。他們有閑暇,有情致,當然也有朋友。有些朋友住在山間,頭枕青石,身邊都是白雲;有些朋友住在平原,一見他們來,就會殺雞設酒,讓他們坐在曬穀場上,吹著爽朗秋風,看著綠樹青山,說說收成。醉了之後,“我的一個帥哥朋友”如玉山傾倒,“我的一個美女朋友”如桃花滿腮,相攜回去,繼續過下一天,路上楓葉落滿了肩。
後來,“我的一個帥哥朋友”變了。他是個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大才子,卻不願蠅營狗苟,去爭五鬥米。他決定隱居,去溪邊當個漁翁,披蓑戴笠,看白鷺飛翔;去田間當個農夫,開渠引水,扶鋤眺雲;去山中當個樵夫,砍柴累了,就和漁夫一起江渚上喝酒,縱論天下;去青樓裏當個色痞,看彩袖殷勤,捧著玉盅請他飲酒。他做這許多風流勾當,顯得對一切漫不經心,但總會有聖明君主,為了天下蒼生,來求他出山。他總是一推再推,還要去溪邊洗耳朵,不願聽這些話,但最後又會回轉來,想如果不出山,奈蒼生何!於是慨然出山,青雲直上,經綸濟世,做了一番大事業。然後回過身來,看看無邊落木,想起了青樓,噢,不對,是青樓旁酒肆裏的蓴菜魚羹和葡萄美酒,於是掛印封金,騎驢下揚州,不帶走一片雲彩。當然,這一路,“我的一個美女朋友”都該跟著他,跟著他漁樵耕讀、舉案齊眉,跟著他青雲富貴、當相國夫人,跟著他歸隱山林、相夫教子,最後在葡萄架下含飴弄孫,讓諸位孫子坐在高高的金銀珠寶旁邊,聽奶奶講那過去的事情……
後來,“我的一個帥哥朋友”成了風流倜儻的人物。院植梧桐,青竹為亭,亭中有琴,案上有棋,滿架是書,滿壁是畫。玉獅子鎮紙,湖筆端硯,宣紙徽墨,花石綱沒拖去的假山,貢春製的茶壺,佛堂,山齋,照壁。用的是古玉舊陶、犀角瑪瑙、官燒定窯,吃的是鮮蛤、糟蚶、醉蟹、羊羔、炙鵝、鬆子、春韭、雲腿、鴨汁白菜,喝的是陳年女貞紹酒。身邊有明姬、捷童、慧婢。平日在家裏,望著滿園風光,披鶴氅,念佛經,焚香默坐,百慮皆消。偶爾出門,也是因為有大鹽商、大財主、退隱山林的閣老派人來請。推三阻四之後,終於肯去,踏雪尋梅,燙酒言歡,席間來了酒興,隨意揮灑幾句詩來,眾人拍手叫好。等回到家,已經有一封封的銀子、一盆盆的劍蘭,遞到了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