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時代
1502年2月21日,我辭別公主,去到裏斯本碼頭,身邊隻有一個叫洛克的老水手。懷裏有1000金幣,碼頭擱著艘小船;將船上的5樽胡椒、2樽水晶賣給交易所老板後,手頭就有了2046金幣。碼頭師傅會提醒我:食物得花錢,淡水免費。每20名水手,每天要消耗一艙食物、一艙淡水。
我理當在裏斯本買特產的砂糖,出發後沿海岸向東北,去到波爾多,把砂糖清艙販賣,然後滿載波爾多特產的葡萄酒,運去北部的安特衛普……為了把握經緯度,我理當在裏斯本買六分儀。我理當知道:不要逆風行船,要注意潮汐。
當我手頭寬裕後,就該考慮南下,繞過聖維森特角後向東,經過細窄像瓶口的直布羅陀海峽,進入地中海這個大湖,找到亞平寧半島。我該去比薩買美術品,與那不勒斯的羊毛做對衝貿易。等我發達了,就買新船,更大,更快,然後出發遠航。穿過大西洋去新大陸,或者南經非洲,過好望角,向東方去。隻要逃過暴風雨和壞血病,就能看見全新的世界:新的港口、新的特產品。總之吧,我去懲治海盜、發現未知的大陸、晉升爵位,最後,得到公主的垂青。
這個遊戲,叫作《大航海時代1》,日本光榮公司(Koei)出品。那是1994年,我小學四年級,在餐桌上問爸爸:“爸,裏斯本在哪裏?安特衛普又在哪裏?”我爸爸,一個做國際航運的,呆了呆:
“你怎麼知道這些地方的?”
後來,這個遊戲出了二代、三代和四代。那時沒有網絡,我需要看地圖冊、翻曆史書來查閱一切。我知道了麥哲倫、恩裏克王子、達伽馬,知道了裏斯本、波爾多、安特衛普、比薩、那不勒斯、馬賽、雅典、伊斯坦布爾、哈瓦那、馬六甲海峽、巴斯拉、霍爾木茲海峽、斯裏蘭卡、盧旺達、象牙海岸(科特迪瓦的舊稱)、卡宴、特盧希略、大阪灣和杭州灣。我知道了象牙、水晶、胡椒、絨毯、美術品、砂糖、葡萄酒、羅望子、洋槍、玻璃、玳瑁、杏仁、丁香、煙草、咖啡、乳香、小麥、瓷器、奎寧、檳榔。我大略記下了風向、緯度、六分儀、掌舵手、操帆手,以及三角帆和方帆有何區別,橡木和桃心木的不同產地,平底船和尖底船在經商和近海航行時的選擇。然後我發現,關於歐洲的書,好像多多少少都會談論這些:奧德修斯的遠洋航行;唐泰斯成為基督山伯爵前是個馬賽水手,還在地中海的私販船上待過;夏爾辜負歐也妮·葛朗台後,去印度做遠航生意,賺回來190萬法郎……我關於歐洲的一切想象,都從這一切而來:擊劍短衣、沙龍裏的東方瓷器、加農炮、帆索、決鬥、遠航、朗姆酒。最後是那些話語:光榮啦,夢想啦,一定要過無拘無束、去到很遠的生活啦,諸如此類。
而一切的起航點,就在1502年2月21日的裏斯本。
一月底寒假,我們去葡萄牙。飛機先從巴黎到法羅,然後是拉各斯。此地是海濱度假城。市中心一片是步行街區,對麵就是防波堤。天黑時茫然未覺。天亮時分,居民帶貓狗一起閑懶地曬太陽;河堤旁的棕櫚樹下,真有人鋪塊毯子,躺下就睡。葡萄牙人愛吃小甜糕點。有小糕點店,敢用葡萄牙語、英語、法語、西班牙語輪番寫招牌——“當世最好的小糕餅店”,牛皮吹得甚大。買了一塊吃,碎杏仁粒、果凍、可可上下交疊,滿嘴都是碎甜的味道。後來我才知道,葡萄牙的什麼東西,都是這麼甜濃。
跟薩格雷斯的葡萄牙旅館老板聊天,他自吹葡萄牙有兩個天涯海角。其中一個是西南的聖維森特角:那是葡萄牙的最西南,實際上,也是歐洲的最西南。一艘船在大西洋上沿葡萄牙海岸線而行,到聖維森特角一轉彎向東,前麵就是西班牙、直布羅陀海峽和地中海了。聖維森特角隔著一片灣,看得見世上第一個航海學校。你去那裏,看得見一片故城、一片石頭壘的舊校舍、一些石頭排布的世界地圖——當然,那是15世紀末,歐洲人想象出來的世界。鏽跡斑斑的鐵炮在城牆上排開,此外最觸目的,便是懸崖峭壁上垂釣大西洋的當地大叔們。
薩格雷斯人說,恩裏克王子1460年故世於此。至今雕塑依然指著東方。葡萄牙人相信,東方有黃金和香料,可恨被奧斯曼人堵住去路。如何繞過非洲去到那裏,是大航海時代的終極夢想。
早年,阿拉伯商人很奸詐。他們賣肉桂給歐洲人吃時,編了一個彌天大謊。他們說:阿拉伯有種大鳥,從遙遠的地方銜來肉桂樹枝,在懸崖上築巢;阿拉伯商人們遂將大塊牛肉放在外頭,大鳥見了眼饞,抓起牛肉,帶回巢穴,但牛肉太重,把巢穴壓塌,商人們就可以撿到肉桂枝了……總而言之,肉桂來之不易:必須有神話般的大鳥、聰慧絕倫的商人、碩大香甜的牛肉,才換來這神奇的香料。歐洲人信了,於是聽任阿拉伯人漫天開價,然後老老實實,一秤黃金換一秤肉桂地販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