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我新認識一個意大利同學,姑娘家,叫作弗朗切斯卡,在意大利唱歌的。歌劇也唱,彌撒也唱。初到巴黎,各類卡都沒辦,又加上法語差,英語強,說話帶意大利腔滿嘴滾舌頭,打電話約時間辦事,屢屢遭遇法國人Mon anglais est tres mal的刁難,推三阻四辦不成。既如此,也無妨:要去銀行交錢了,大大咧咧,把現金扔在背包裏,挎著晃蕩走。走一會兒,讓我們過去遮著,自己打開包數數:錢沒少,拉好拉鏈,走著!——就跟軍火販子預備去交易似的。我提醒她:巴黎地鐵,遍地小偷。她淡淡地說:“我夏天背著這包,坐火車繞印度玩了一圈,而且我是意大利來的,巴黎算個啥?!”
我也好奇,問她在印度遭過偷搶沒,她說沒。印度火車站也有小偷,但很好認:幾個小癟三,嘴唇上長點胡楂,頭湊頭蹲著,一邊回頭看你一邊商量,那就是要偷你了。這時你隨便找個虎背熊腰的歐洲人——印度有的是歐洲背包客——身旁一站,狐假虎威盯著他們。那幾個印度人剛站一半,又蹲下了,繼續頭湊頭蹲著,等你上了火車,他們都不動彈。
說起來,我覺得葡萄牙的小偷也很好認。馬德拉島南,豐莎爾的公車站和出租車點,經常有店主好心,一邊賣給你三明治和果汁,一邊用葡萄牙腔英語悄悄提醒你:後麵有賊。你回頭一看,就有個頭發油卷、腕戴鏈子、穿緊身衣、梗著脖子、身材枯瘦的小混子,腳下七盤八旋,在你身後,一會兒走個人字,一會兒走個一字。你回頭看他,他就撤,可是不長記性,過了一會兒,又跟上來了。我都替他們著急:換身衣服好不好啊!
某黃昏,我抓著地圖,在海岸邊左看右看,找路去山上的植物園,便有個拖涼鞋小夥子在我身後逡巡。馬德拉島很熱,一月份都能穿拖鞋和襯衫,身上兜少得一目了然。他繞著我盤旋了許久,有一次還特意站近了,瞄我的衣兜,很大膽地用胳膊肘蹭蹭我的腰。我心想賊哪有技術差成這樣的,擔心他膽子大,不怕被我看出來,不偷了,改明搶,於是抬頭,放大聲問他:“對不起啊先生,植物園在哪兒?”他愣了愣,像小鳥被貓撲了、小跳幾下、颯颯飛走似的,一聲不吭,往旁邊連蹦了幾大步,蹦到一個巷子口。我心想:噢,這是才明白自己被發現了,要逃是吧?
不理他了,回頭看地圖,大概想明白了方向,開始走。走了沒兩步,聽見後麵有啪嗒啪嗒的聲響。回頭一看,那小夥子跟上來了,手插兜裏,拿鞋皮蹭著地,離我五六步遠,斜著臉,將左顴骨朝我努著,用英語說:“植物園是吧?兩歐!”
我一個朋友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回來,心有餘悸地跟我說,阿根廷人在街上真是瘋狂。比如有大叔在街旁公園,赤著膀子做俯臥撐;比如烤肉攤可以開進花壇裏,烤肉攤老板都是體格健美唯獨肚子鼓一塊的大漢。最霸道的是阿根廷的飛車搶手機黨。你在街上,拿手機正講話呢,忽然耳邊風過,一抬眼,手機已被別人抄走了。看前麵那背影,騎的既不是摩托車也不是電動車,而是自行車。看那搶手機的小夥子,兩腿電風扇般猛踩狂蹬,連喘帶叫,衝行人喊快讓道快讓道,早把自行車沒入人海裏了。她承認,看多了也佩服:有時就為搶個不值錢的功能機,這麼折騰,太拚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