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大航海時代(8)(2 / 2)

除了隨時隨地願意談論與感歎山之外,瑞士人的其他趣味在於:

他們並不像我想象中那樣,人手一打勞力士向你推銷。但他們在別的方麵頗為自豪。比如,在勃朗峰下的霞慕尼鎮,他們會發自內心地讚美瑞士產的滑雪板質地,比五湖四海的遊客自己帶來的更好;比如,他們會很坦率地說哪裏都找不到比瑞士更好的木刻、樂器、眼鏡和瑞士軍刀。瑞士人對設計——無論是工業、室內布置還是平麵繪圖——都有種出神入化的興趣。這種感覺難以言喻,隻好這麼說:哪怕是雪中的山居民宅,都像是漂亮的巧克力包裝盒,讓人產生以下心緒:

“嘿,這個看上去好像電視節目裏會出現的東西……一定是請人設計過的!”

在厄馮納斯的山道上,散布著公共車站,專門在皚皚大雪之中,載客人下山、上山、去滑雪、去浴場。你在車站等,班次的及時真能達到以下境界:飯店裏剛敲了鍾,車就從路口現身而來。在瑞士的山道上行車要把握時間,並不容易:其一,滿山是雪;其二,山道緊窄,時間安排略差一分鍾,就會兩車爭道。我有時也奇怪,但看這些準時如鍾表的司機大叔們,似乎並沒有一派機械模樣:哼著小曲,熟練地在懸崖峭壁間飛簷走壁地開車,準點到站,一路喃喃:瑞士山太多了……

你大概能這麼認為:瑞士有太多山了,所以他們得吃幹酪,養聖伯納犬,靠當雇傭兵來謀生。當你可以把冒性命危險的事都當職業時,你就注定很職業了。所以,他們做一切事情,比如製造,比如交通,都非常職業、嫻熟而精確。

大概,這就是他們最大的驕傲所在——因為,瑞士真的有太多的山了。

所以,幹酪這樣便於儲藏運輸的食物,對多山的瑞士人民而言,格外珍貴而有用。所以,瑞士人民在寒冷中,愛上了吃這種東西。最早的幹酪鍋記載,見於18世紀初的蘇黎世,即“以酒烹調幹酪使之融,配以麵包”。1875年,這道菜已經快成了瑞士名點,而且已經有了講究。比如法國的卡芒貝爾幹酪就不能做這個,格呂耶爾酪就好得多。“二戰”之後,幹酪火鍋就成瑞士代表了——其實說到底,大多數經典傳統飲食,到最後都能落到“沒法子,當時隻有這個能吃”的地步。

最傳統的瑞士幹酪鍋,一片純黃的酪半融狀,上口有一點苦,但土生土長的瑞士人店老板說,瑞士人欣賞這苦鹹之味——就像喝咖啡、抽雪茄的人,會喜歡上口那點子苦味,覺得味道夠醇。苦味之後,就是很厚潤的香味。配幹酪煮的須是白葡萄酒,到幹酪融化,酒香與酪香相得益彰;正經用來蘸酪的麵包,須切成小方塊。老板還叮囑說,吃幹酪得趁時機:太軟不中吃,應當看幹酪剛進入流質狀態時,就蘸來吃,味道最是正宗。用麵包卷起如絲奶酪吃了,嗯,確實要飽滿有層次得多——其實真是很平民的吃食,隻是時間既久,慢慢就百煉成鋼,做出滋味來了。

幹酪冷卻之後,凝結鍋底的那層,老板說也有術語,叫作religieuse——法語“修女”之意。為何叫這個,老板也承認鬧不清。但推薦:“別放過,不然可惜了!”一時吃不完,老板就借冰箱出來,先放著。次日下山去瑞士馬蒂尼時,在車上拿著凍結的酪幹一路吃,味道又自不同——在霞慕尼吃的酪幹如焦脆烤肉,而凍過的酪幹又如冰脆三文魚刺身。

整塊的瑞士幹酪鍋底凍結實了,從瑞士帶回巴黎,放了一周,依然不壞。當零食下酒,端來招待客人,皆相宜。好吃自然好吃,隻是最好的情境,還是飛雪漫天、凍得發抖時,那一鍋整個人都化得進去的幹酪火鍋,讓人暖和酥眠,想就勢在幹酪鍋裏睡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