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李璟:風裏落花誰是主(1)(1 / 3)

塵埃未落定,我心惶惶

——攤破浣溪沙(手卷真珠上玉鉤)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裏落花誰是主?思悠悠。

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楚暮,接天流。

“言辭者必首數三李,謂唐之太白,南唐之二主與宋之易安也。”這是近代學者劉毓盤在《詞史》中的一段評價。他把唐代李白、南唐李璟與李煜、宋代李清照置於古典詩詞曆史中同等重要的位置,可見“三李”對後世的影響之深遠。明明是四人,卻被稱為“三李”,顯然是把中主李璟和後主李煜視為了一家。南唐二主常被並提,但幾乎絕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李煜所吸引,對其父李璟的了解則極為有限。

大抵是李璟的人生不像兒子李煜那樣千回百折,沒有複雜的愛情糾葛和悲劇化的經曆,難以吸引旁人的目光。李璟沒有父親李昪的雄才大略,卻也不似兒子李煜孱弱無爭,可惜的是,南唐並未在他的耕耘下變得強大。他同樣敏感多才,流傳下來的詩詞作品卻極少,雖才華滿腹卻形同蒙塵明珠,熠熠光輝也因李煜的過分奪目而打了折扣。

與必然降臨的死亡相比,被遺忘是不是更令人畏懼的事情?歲月風起雲湧中,終有很多人的音訊與事跡如同空中的雲朵、雨後的彩虹,最後下落不明。倘若李璟並非生在皇室,或是詩詞全部佚失,他可能隻是雲中的一顆水滴,彩虹上的一粒微塵,幸而,有人在厚厚史冊中為他著墨,又有寥寥詞章穿雲破月而來,鐫刻下他那並不比李煜遜色的才華。

李璟繼承皇位的過程,相對來說還算順利。一則他是烈祖李昪的嫡長子,繼承大統是名正言順的事情,二則他恭謹溫良,頗得父親寵愛,三則兄弟中有人被父親嫌厭,有人早夭,並沒有強勁的對手與他競爭。但是一涉及政治與權謀,總少不了耐人尋味的糾纏。李璟在繼位前已斂起鋒芒,低調行事,但也不能把皇位當成必得之物,還是會有顧慮,有不安,就像任何擁有稀世珍寶不得不擔心遭人覬覦的人一樣。

比起求而不得,原來擁有也會讓人如此忐忑。

塵埃未定,對有些人來說意味著希望,對另一些人則意味著折磨。

《攤破浣溪沙》又名《山花子》,是李璟傳世的四首詞作之一,其中“風裏落花誰是主”一句,滿是不安,莫名惆悵,正是這種被未知結局所折磨的心情。詞中主人公當是深閨中的女子,似在思念遠人,這思念中有怨有歎,還有落花無主的重樓春恨,若代入李璟繼位之前的彷徨心情,倒也吻合。

女子獨自登上高樓遠望,視線卻被珠簾遮擋,她伸出纖纖玉手將珠簾卷起,掛上了玉簾鉤。視野陡然變得開闊,但巨大的空虛與彷徨也瞬間襲擊了她的心。生命即無常,連時光也會蒼老。轉瞬春已遲暮,紅杏鬧枝頭的活潑春光消散,垂柳拖絲迎風戲鳥的浪漫日子結束,惜春又怨春,想把春留住,卻挽不住它的手。人生難免碰到這樣的矛盾:那些注定留不住的,是否該挽留——不挽留,可能會遺憾;挽留而不得,就不會抱憾嗎?這如同另一個難解謎題:花欲落,究竟是因為時光的執著還是花枝的不挽留?

憔悴落花逐風而去,女子不禁感歎:誰是這落花的主人呢?竟不能將這嬌花妥帖照顧,任其被風吹去而沒了歸宿。萬裏河山大好,一如這春日嬌豔花朵,世間有誌男兒,誰不想將其采摘在手。

李璟自然不會例外,也包括他的同胞兄弟甚至朝中文武重臣,未必不是懷有同樣的抱負。他憂心忡忡卻不能明言,還得擺出自信且包容的儲君姿態,其中複雜心緒,自是無人能訴,無從說起,便假托春恨,聊作宣泄。

傷春似是因自然和生命而起的歎息,實際上常常也離不開一個“情”字。詞中這女子高樓望斷,其實也是為了等待歸人。可千山雲去,萬徑萋萋,不僅不見歸人身影,連青鳥信史都不曾捎來半點音訊。想不再等待,已為時太晚,多少人都是因為不願辜負已付出的韶光,才在更加沉默而寂靜的等待裏,紅顏披上了霜發。

如何不愁?情殤不解,又逢細雨綿綿,俏生生綻放在雨中的丁香花,也不知是開給誰看?如同她在最美的年華裏卻無人共度,越是美好就越是遺憾。她回首遙望深沉暮色中的滾滾河流,隻見流水似是從天際而來,浩浩蕩蕩,一如她那綿綿不絕的憂愁。

好花當有人賞,佳人當有人伴,這大好河山,當有明君經營。花落誰主,既靠命數機緣,還要靠個人努力。李璟雖然揣著結局難料的不安念頭,卻能隱忍不發,一方麵討好父親,另一方麵籠絡兄弟,真可謂內心強大又善於謀劃者。不然,怕也不能成為這偌大南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