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幹淚不要問,為什麼…嗝…”
滿桌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還有個醉漢趴在卡拉OK屏幕上口齒不清地唱著歌,邊唱還在邊打酒嗝。
今天,是星辰度假村的行政副總劉青山的生日,在下班後,他特地申請開了一間包房,叫上公司所有員工一起慶生。雖說是叫上了所有員工,但去的人也並不是所有,大部分還都是些後勤部門的,而且因為下班時間已經太晚,女人大都推辭回家了,所以去的大部分還都是男人。作為劉青山直係下屬行政助理,王立彬自然也混在其中,蹭吃蹭喝。而徐鯤鵬作為劉青山最鐵的哥們,也拖上何俊毅一同前往了。沒有多久,酒過三巡,他們的歌唱到了興頭上,保安隊長徐鯤鵬也不顧形象,喝了個半醉。
“打牌打牌!”徐鯤鵬粗著嗓子吼道。
生拉硬拽拖來了比他更醉兩分的劉青山,再拖來何俊毅跟王立彬,四個人就湊成了一桌。
“這樣吧!我看劉總也喝多了,不能再喝酒了,但是輸者總歸要受點懲罰!大家說是不是?所以——”徐鯤鵬清清嗓子,略作停頓,掃視四周,“輸了就脫衣服!輸一次脫一件!脫到脫光為止!”
“我說,又沒個女人,這一屋子光棍還脫什麼衣服!”看著屋子裏本來就少,現在又越走越少的女人,何俊毅反駁道,“就喝酒吧!反正大家都已經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不行不行,我真的喝不動了,小何你就饒了我吧…”劉青山似乎醉了,連連擺手,“就脫衣服!誰怕誰!老子的胸肌也不是白練的!”說著,他挺直腰杆,借著酒勁把胸脯拍得蹦蹦響。
“劉總是條漢子!純爺們!”徐鯤鵬趁勢助威。
王立彬笑了笑,不置可否,算是默認了脫衣服的懲罰方式。他的笑裏,帶著胸有成竹的味道。思量片刻,他提出了個大膽的建議:“我看我們四個人打兩副牌好像有點少,這樣吧,我們拿四副牌,全部洗亂,然後抽出來一部分,免得互相都能算到牌,怎麼樣?”
“好!就按你說的辦!”徐鯤鵬爽快答應,“那,我們就打爭上遊吧!最後那個人就脫衣服,鞋子襪子什麼的統統不算!大家現在都把衣服給穿好,免得到時候一下子就光了!”
四個人趕緊把外套都給套了上。腿快的何俊毅恨不得衝到更衣室把工作服都給穿上,給徐鯤鵬一巴掌就打了回來。看著這幕,王立彬暗自發笑。
“我發牌囖!”徐鯤鵬洗亂了四副牌,抽取了一小疊後,挨個發起了牌。可是七分醉意的他手指有些拿捏不穩,發著發著一個不小心,一把牌就散落到桌上。
“哎呀,徐隊長悠著點,還是我來發牌吧!”王立彬連忙拿起那疊牌,整理整理,替他發下去。他的發牌手法嫻熟老道,動作敏捷而迅速,一眨眼功夫,四堆牌已經發完,何俊毅出乎意料地打量了王立彬一眼。
“妹妹你坐船頭哦,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熒幕前,又一個醉漢在吼著歌。
“我說你吼得倒挺像個纖夫的,隻不過,跟你合唱的‘小妹妹’在哪兒呢?”旁邊有人拿他開涮。
醉漢沒理他,自顧自換了個尖細的女腔繼續往下唱:“小妹妹我坐船頭,哥哥你在岸上走哦…”
“喔唷唷!原來你已經不需要‘小妹妹’了…”四周一圈起哄。
……
那邊在熱火朝天地起哄,這邊也在熱火朝天地爭上遊。隨著一局又一局的結束,一聲又一聲“脫!”令的下達,這邊四個人中的三個早已經脫成了赤膊漢,唯獨王立彬還差一點點——在襯衫裏頭穿件背心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
“不行不行,我們三個褲子再脫掉就剩褲衩了,就你小子還多件老頭衫!老子這局一定要讓你把這該死的老頭衫給脫了!”徐鯤鵬殺紅了眼,指著王立彬摩拳擦掌。
王立彬哈哈笑了笑,再次發起了牌。
“你到我身邊,帶著微笑,帶來了我的煩惱,我的心中早已有個她,哦,她比你先到,她…”剛才的醉鬼仍在吼著歌。
牌桌上的四人無心理會起哄的人群,專心打牌。轉眼,這一局的上遊就已經爭出來了。
“我是10!剛好比你大一點!哈哈我又贏了!”劉青山興奮地一把擲出最後那張牌,故意用調侃的語氣說道:“哎呀,我好熱,我還真想脫,可就是沒機會脫呀!嘖嘖嘖…”
“我接風,哈哈…”徐鯤鵬也大笑著扔下手中一張牌。這下,上遊跟二遊都分出來了,就剩下王立彬跟何俊毅了。何俊毅上衣早已脫光,而王立彬卻還剩下件“老頭衫”。王立彬看了一眼對桌的何俊毅,隻見他苦著副麵孔,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手持了一副爛牌。見他這副表情,王立彬心裏一陣竊喜。
“對六。”王立彬扔下兩張六。
“對K。”何俊毅也毫不遲疑。
“對A。”
看了看王立彬手中僅剩的五張牌,何俊毅咬咬牙扔下一手炸彈:“四個8!”這麼一來,他手中就僅剩最後一張牌了。隻要王立彬手裏那五張牌裏沒有能打得過四個8的,那這局王立彬就輸定了。
“噢!老頭衫要保不住了…”徐鯤鵬開始摩拳擦掌,好像已經迫不及待衝上去扒王立彬衣服。
“嗬嗬…”王立彬突然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攤出一副炸彈——“四個9。”
三個人呆住了。王立彬淡定一笑,兩根手指瀟灑地彈出最後一張牌——3。
“愛與哀愁對我來說象杯烈酒,美麗卻難以承受,點一根煙喝一杯酒能醉多久,醒來後依然是我…”醉鬼口齒不清的歌聲傳來,夾雜著一群人碰杯的聲音。
乍看徐鯤鵬跟劉青山是喝多了,可勝負揭曉那一刻,便立馬精神抖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將何俊毅撲倒在沙發,三下五除二扒了他的褲子。王立彬則仍坐在原地,動作慢悠悠地獨自洗著牌,饒有興趣地看著被扒得僅剩內褲的何俊毅的下身,臉上卻有一絲別人琢磨不透的複雜表情。
“快還給我!”看見旁邊唱歌的人群中還有幾個女同事,何俊毅尷尬得臉都紅了,捂著內褲就追過去抓徐鯤鵬。徐鯤鵬一邊大叫一邊上竄下跳,不小心跟一個女同事撞了個滿懷,被這位赤膊漢撞上的女同事一聲尖叫,徐鯤鵬手裏的褲子也就不自覺掉在了地上,何俊毅眼疾手快,立馬一把抄起就跑,跑到角落迅速套上了褲子。王立彬默不作聲,給劉青山使了個顏色,又對著何俊毅脫下的衣服努努嘴,劉青山會意,趕緊拿起衣服悄悄溜出了門。
“我衣服呢?你們把我衣服放哪去了?”何俊毅四處翻找。
此時的徐鯤鵬,已經被那女同事旁邊那幾位男同事拉過去灌酒了,這邊的牌桌上隻剩下王立彬一個人淡定地坐著,何俊毅也隻有拿王立彬開問了。
王立彬輕描淡寫一笑,聳聳肩。
“給你藏起來了?快還給我!別鬧!”
王立彬仍是輕描淡寫一笑,聳聳肩。
這第二笑惹惱了何俊毅,一種被羞辱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火冒三丈,一把拖起王立彬的胳膊就往廁所拖去。
王立彬被狠狠推在廁所牆上,至此,他的臉上還流露著勝利者的微笑。
“笑,老子呼你兩哈的!”何俊毅忍不住飆起了方言。他火冒三丈,攥緊了拳頭怒視王立彬:“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出老千!真以為我喝多了啊?我四個8你他媽就四個9,鬼才相信!”
王立彬笑得更開心了:“願賭服輸。”
“你你你!”看著他狡黠的笑容,何俊毅氣得不知拿他怎麼辦才好。如一頭困獸來回踱了幾步,他指著王立彬的鼻子質問:“我何俊毅願賭服輸,就是不服出老千!你到底承不承認?還是不是兄弟了?”
玩也玩夠了,戲也看夠了,王立彬終於繳械投降了:“好好好,我承認,對不起,對不起…還有,你的衣服都在劉青山那。”
他總算認罪了,可何俊毅的氣還沒有消:“快說!你到底怎麼變出四個9的?不說我就去告訴他們,看他們不把你扒個精光!”說完他就抓著門把手,仿佛隨時會衝出去一樣。
“好好好,我說說說…隻不過不方便在這裏說,下次去你家坐下來慢慢跟你說。還有…”王立彬突然撲哧一下樂了,指著何俊毅的襠部:“——你的‘前門’也該關上了吧!”
何俊毅大吃一驚,隨即紅著臉塞了王立彬一拳。趁他拉拉鏈,王立彬一溜煙就鑽了出去。
等他們從廁所出來時,徐鯤鵬已經站在前麵深情並茂唱起歌來了。“冰雪覆蓋著伏爾加河,冰河上跑著三套車,有人在唱著憂鬱的歌,唱歌的是那趕車的人…”
這正是王立彬拿手的歌。他不禁走向吧台,也想點首歌來娛樂娛樂。就在這時,一本酒水單映入眼簾。無聊之中,他伸出手拿過了這本菜單。
雖然身處行政部門,可加起來在這裏他也上班半年有多了,或多或少也對星辰度假村的酒水價格有點了解。當翻起第一頁時,一個陌生的酒名映入眼簾——新品,維福士12年威士忌,售價880一瓶,開二送一。
“維福士?這個是什麼酒啊,怎麼沒聽過?”他不禁問身旁的何俊毅。
“什麼士?”何俊毅湊過了腦袋一瞧,幹笑兩聲,“嗬嗬,我也不知道。”
“這種酒長啥樣?有客人點過這種酒嗎?”
何俊毅撓撓腦袋,“反正我是沒見過這種酒,也沒見客人點過。怎麼啦?”
“沒怎麼,就是好奇,聽名字很好玩的樣子。”王立彬打著哈哈。
何俊毅翻了個白眼,打著哈欠,“困了,我得回家了。還要去找劉青山要衣服,啊!真煩!”
老總辦公室的裏間裏,劉青山正衣衫淩亂,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有節奏地發出震耳欲聾的鼾聲。輕輕擰開門,赤膊的何俊毅探了探腦袋,發現了正鼻息如雷的劉青山,推開門走了進去。
“咦?我的衣服呢?不是說給他拿走了嗎?”翻來找去,何俊毅仍是沒找著自己的衣服,不禁懷疑起王立彬的話來:“那臭小子不會又在騙我吧?”
望了望熟睡的劉青山,何俊毅腦筋一轉,“會不會被他壓在下麵?”
動手在劉青山身下摸索來摸索去,可還是沒摸著自己的衣服。這時,眼睛還沒睜開的劉青山扭了下身體,煩躁地皺起眉頭嘟囔:“煩死了,我要睡覺!”
何俊毅趕緊問道:“你把我衣服放哪了?”
“衣服,衣服…”劉青山嘟囔著,聲音越來越小,竟然又睡下去了。
何俊毅急了,大聲又問了一遍:“你把我衣服放哪了?”
“啊,煩死了!什麼衣服,睡覺…”
望著又睡過去的劉青山,何俊毅無奈地抱住腦袋。他在辦公室裏四處尋找,又去了所有劉青山可能會去的地方四處尋找,幾乎把公司翻了個底朝天,翻得汗流浹背,卻愣是沒找到自己的衣服。路過更衣室的時候,他又進去翻找了一邊,還是沒找到,悻悻地離去了,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他突然想起還有女更衣室沒找——劉青山那家夥喝多了,會不會把衣服放到女更衣室裏去了?
想到這裏,赤膊的何俊毅當即就推開了女更衣室的門。
“啊——”一個半裸女人的尖叫震得他頭痛欲裂。砰地帶上門,他撒腿就往剛才的包房逃去。
“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讓我最後一次想你…”包房內,醉漢仍在口齒不清地唱歌,唯一區別就是這回終於有了個女人一起合唱,也有了兩個男人與之一起搶話筒。
無心理會他們,何俊毅徑直走到王立彬跟前,“你們幹的好事,劉青山喝倒了,我衣服也不知道給他放哪去了!現在還怎麼回家?”
王立彬安慰他:“別急,他喝多了,還能跑哪去?我去幫你每個地方都找找,真找不著也別急,你不是還有工作服嗎?先湊活套上唄!還怕回不了家不成?”
“我已經每個地方都找遍了,我懷疑是不是給他扔了?現在最要命的就是,我櫃子的鑰匙還在那件衣兜裏呢,不管是撬鎖還是找他們拿備用鑰匙開鎖,都是明天的事了,今天怎麼辦呢?”
王立彬也是一籌莫展:“怎麼辦呢?”
“怎麼辦?”何俊毅死盯著王立彬的眼睛,盯得王立彬心裏直發毛。突然,何俊毅一聲喝令:“脫!”
晚風習習,繁星滿天,初春的夜仍有微微涼意。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方才的喧鬧漸漸遠去,走在路上,路燈又拉長了兩個人半醉半醒的身影。王立彬上身穿著工作服襯衫加西裝,下身穿著牛仔褲加運動鞋;何俊毅上身穿著王立彬的大紅色外套,下身穿著自己的綠色褲子,二人的裝扮十分滑稽。
“你現在就像塊西瓜——紅配綠,像塊玉。”王立彬打趣道。
“你以為你就不像鄉巴佬進城?我穿成這樣還不都是因為你工作服太小了,就這件還稍微大點,那件我隻能塞進個胳膊,隻能當個護袖穿;這件我好歹還能塞進個肩膀,還能當個護肩穿…”何俊毅拐彎抹角刺撓道,“我說你這小身子骨穿衣服到底是男式的還是女式的啊,你平時在家是不是跟你老婆共穿衣服啊?”
望著遠方的星空,王立彬不知不覺就走神了,酒單上“維福士”三個字,就像閃電一樣劃過腦海。“維福士”,一種沒有人見過的新品酒,一種沒有客人點過的新品酒,它到底長什麼樣呢?他靜默不語,若有所思。
何俊毅湊過腦袋:“喂?不說話啦?不會生氣了吧?不就說你穿老婆衣服嗎?至於嗎?”
王立彬恍然回過神來,反問道:“什麼?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沒說什麼…”何俊毅幹脆閉口了。突然,他換上了副壞笑問道:“這真不是你老婆的衣服?”
“老婆你個頭!你給我找一個?”
突然,何俊毅停下了腳步,一臉認真地望著王立彬,脫口而出:“我突然想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那四個9是怎麼變出來的呢!”
王立彬暗自叫苦:“你還沒忘記這事啊?!”
“你把我害那麼慘,我這輩子能忘?快說快說!”
“好吧好吧,其實呢,我就是把牌藏起來了而已。沒了。”
對這樣的回答,何俊毅顯然不滿意:“不帶你這樣敷衍人的。快說!我絕對不告訴別人!”
“好吧…”王立彬抬起頭仰望星空,眯起眼陷入了回憶。“關於這一招,裏麵有一個很長的故事,你想從頭聽嗎?”
1979年,隨著國家的改革開放,王立彬所在的上河市河山鎮的紅湖村也漸漸成為了個城中村。土地被征收,洪湖村村民們都去了一家冶煉廠做了工人,王立彬則成為了一名開加料機加銅的工人。
開加料機,這不是最苦的差事,因為在這裏工作,僅僅接觸高溫氣體,好歹不接觸有毒氣體,所以還算不得最苦的差事。可雖然算不得最苦,卻也夠人受的了,滿爐子都是燒紅的銅水,人就站在這旁邊,烤也快烤化了!
就在這能烤化人的車間裏,初來乍到的王立彬便看見了有點令人心痛的一幕——有一名彎腰駝背的工人脖子上掛著一塊又大又重的銅板,而這塊銅板則是用一根細鐵絲勒在他脖子上的。他一聲不吭地低著頭,孤獨地站在爐旁,愁眉苦臉,早已汗流浹背。那根細鐵絲也深深印進了他頸後的皮膚裏,讓王立彬隻看了第一眼,脖子就開始隱隱作痛。
“他,他怎麼了?”見到此情此景,王立彬驚得話也說不周全了,拉過身旁一位老同事問了起來。
老同事無奈地歎了口氣:“唉,他又這樣了…我們也拿他沒辦法了!”老同事一個勁搖著頭,喝了口茶缸裏的水,砸吧著嘴巴,眼神似有百感交集,最終輕輕歎出一句:“其實啊,他的這裏——”他悄悄指了指自己的腦殼,“——已經有問題了。”他又歎息一聲,“哎!作孽啊,作孽!他爹在牌桌上耍滑頭,害了人家不淺,結果自己養了個傻兒子,小鄭先天生下來,人就有點木木的,是個老好人,可是呢,****一鬥,就把他給整瘋了!作孽啊,作孽!嘖嘖嘖…”
“啊?!”王立彬又一次震驚了,他瞟了一眼爐旁的工人,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麼搞瘋的?”
“怎麼搞的?還不是姓朱的搞的!你去看看他胸口掛的那銅板上寫的啥?”老同事捧著茶缸,又抬起頭陷入了回憶:“想當年那個姓朱的,也就是個小工人,全憑著他鬥小鄭鬥得最狠,官才越當越大,現在啊,都已經是朱科長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