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地回到家,胡亂衝了把涼躺在床上,他腦子裏亂紛紛的。順手拿起床頭櫃上阿珍的照片,默默凝視兩秒,突然起身翻出相冊,將它放回了相冊裏,又把相冊扔進櫃子的最深處。躺回床上望著天花板,他努力不去想所有惱人的事。包括那個可憐又可恨的阿珍,包括那個官運亨通春風得意的何俊毅。
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
夢裏,他又在吭哧吭哧地做那該死的俯臥撐。他好累好累,累到氣都接不上來。這回,他連現實中都不如,連一個都做不動,胳膊拚命支撐著身體往下壓,卻無論如何也下不去,一個還沒做成,他就感覺自己撐不動了。
“可笑,我王立彬不是能做十個的人嗎?怎麼現在一個也做不起來了?”他既為自己感到恥辱,又覺得莫名其妙。不服輸的他還想再堅持一下,哪怕總共隻做一個也好,可終究還是體力不支,連一個也沒做成,就啪的一下趴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而且這次推開門的人不偏不倚就是何俊毅。王立彬又羞又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見到此情景何俊毅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原來你是在做俯臥撐啊!可是,你怎麼連一個也做不了?”
王立彬拚盡全力想要爬起來,可無論如何就是爬不起來,他急得大汗淋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地上狼狽不堪地掙紮來掙紮去,可還是沒能支撐起身體。男人的尊嚴早已丟失殆盡,屈辱感是這樣的真實。
何俊毅趕緊衝過來扶起他,“快別做無謂的掙紮了,做不了就別做了,要認清自己的實力,別太勉強自己!凡事要循循漸進,小心傷了筋骨,你這小身子骨傷不起啊…還是我扶你起來吧!”
王立彬拚命想甩開何俊毅的手,叫他走開,可全身軟綿綿一點力氣也用不上。他急得大喊起來。
“去你媽的!!!”
終於,他帶著嘶啞的吼叫,從那個令他倍感羞辱的夢中醒了過來。氣喘籲籲望著天花板,許久才平靜了心跳。可迷迷糊糊還沒從這個夢境中徹底蘇醒,他又進入了另一個讓他更加羞辱的夢鄉。
“嘿,以後我是不是每天都有順風車可以搭了?”夢裏,他坐在公司車的副駕駛上,好不開心。
何俊毅一臉得意地聳聳肩,“唔…這得看哥哥心情。”
“去!”王立彬佯怒推了一把何俊毅。這時,副駕駛的門突然被人拉開了。王立彬不滿地回頭一看,原來是總經理蔡光華。隻見他不動聲色站在門邊,目不斜視,神情不怒自威,仿佛在說:“好啊你們,公車私用!”何俊毅見狀嚇了一跳,忙不迭從車裏鑽了出來。
“慢著!小何,你不用下來,你還要把我送到許局那邊去!讓他下來就行!”
蔡光華的聲音不大,卻不容一點商量的餘地。王立彬隻好灰溜溜從車上下來,何俊毅大氣也不敢出,乖乖鑽回車裏去。看著那輛車絕塵而去,王立彬衝著車屁股又一次狠狠吼叫——
“去你媽的!!!”
帶著嘶啞的吼叫,他終於又從這個羞辱的夢境中醒了過來。氣喘籲籲望著天花板,許久才平靜了心跳。這回,他再也睡不著了。
楊紹忠的家中,桌上,幾杯新泡的茶冒出騰騰熱氣。
“怎麼樣?這大半年。”楊紹忠靠在沙發裏,隨口問王立彬。
“托叔叔的福,不管是工作還是吃住,都相當的好。”
楊紹忠的身邊,正坐著楊洪偉,而楊洪偉正與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對弈。這位少年五官分明,眼窩深邃,鼻梁高挺,是個標準的中西混血兒,卻生著一頭黑發,說得一口地道的漢語,時不時還冒出兩句閩南俚語。原來,他就是楊紹忠與美國妻子所生的大兒子楊鵬舉。楊家兄弟祖籍福建,他們的父輩都是靠水吃水的漁民,就在父親楊治平這一代,楊家命運出現了巨大的轉機,自從他隻身闖蕩起異國他鄉,命運就此顛覆。
1979年,跟隨著改革開放的步伐,楊洪偉作為華僑,來到了貧窮的祖國,在上河市認識了妻子蕭鳳麟,有了兒子楊虹,從此定居上河。弟弟楊紹忠後來卻在美國成了家,又在中國立了業。一年中總有大半時間在美國的他,總是過得悠閑自在,高興起來美國住住,開心起來中國呆呆。
這裏就是楊紹忠在下江市的家。桌上,幾杯新泡的茶仍在冒出騰騰熱氣。
“七山、一水、二分田——七成為山、一成為水、二成為田,這就是浙江。浙江安吉,有得天獨厚的地形優勢,層巒疊嶂,翠竹綿延,雨量充沛,土壤肥沃,氣淨、水淨、土淨,所產茶葉芽如白毫銀針,香如蕙蘭璞玉,韻如淡竹積雪。它清熱降火,消暑解毒,對高血脂,高血糖有明顯的改善作用。”對於這幾杯新泡的茶葉,楊紹忠緩緩道來,“安吉白茶,你們肯定都沒聽過,這也是最近幾年才被發現的一種好茶,還沒有被好好開發出來。我也是偶然從朋友那喝到的,一喝,就忘不掉啦!”
“難喝死了!”一旁下棋的小混血楊鵬舉對爸爸的話表示強烈反對。楊紹忠哈哈一笑:“小孩子都不喜歡喝茶,特別是綠茶、白茶這種苦苦澀澀的茶。”
輕抿一口茶汁,清幽濃鬱的香味沁人心脾。王立彬不由稱讚道:“果然是‘芽如白毫銀針,香如蕙蘭璞玉,韻如淡竹積雪’啊!這麼一口下去,好像把安吉一塵不染的空氣都含在嘴裏了!”放下茶杯,他又信口吟出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雅士,品茶有方!叔叔實乃品茗高人!”
“哈哈哈哈!阿彬也是個高人啊!”王立彬一席話說中楊紹忠的心坎,他樂得連連誇讚王立彬,“出口成章,下筆成篇,登高能賦,鬥酒百篇,此乃八鬥之才啊!”
“常言道‘虎父無犬子’嘛!”王立彬這句戲言,明顯是說給一旁的幹爹楊洪偉聽的。
楊洪偉滿意地笑了,停下手中的棋子。“阿彬比我那個親兒子有用多了!虹虹一天到晚在學校就是被欺負!上個禮拜還給兩個同學拉到學校角落打了一頓,到現在身上還是青的,我都要給他氣死啦!”
王立彬吃了一驚:“現在還是你司機小陸照顧他?”
“是啊,我現在又開了個公司,‘奧甲房產’,累死我了,小陸照顧虹虹…對了,虹虹還有生日禮物要給你,上個月是你生日吧?他記得特別清楚。他要寄給你,不過我剛好這個月打算過來,就順路帶過來了…”楊洪偉從包裏翻找出一支金色格子的鋼筆遞給王立彬,“他說,你坐辦公室,肯定經常寫字,就送你支鋼筆。還說讓你不要學會抽煙喝酒,嗬嗬。”
接過那支鋼筆,王立彬小心翼翼收進包裏,邊感謝邊安慰楊洪偉:“謝謝啊。其實你兒子人真的不錯,也許他性格跟我不一樣,不過他的未來還沒定型呢,我相信他長大一定會有出息的,隻是每個人出人頭地的方式不一樣嘛。”
“阿彬真會說話!哎!”楊洪偉的苦笑喜憂參半。突然,他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對了,這半年多以來,你在星辰感覺怎麼樣?”
一旁品茶的楊紹忠也放下茶杯,認真聽起王立彬的回答。
“裝修品味一流,管理井然有序,服務熱情周到,規章製度完善,對於卡拉OK等夜生活剛剛興起的當今社會,能發展成為這樣一套體係實屬難得。”王立彬如溫文雅那樣,先是大肆吹捧一番,隨即話鋒一轉,“不過我們能怎麼做,別人就能怎麼抄,隻有不斷完善製度,翻新花樣,才能保持領軍水平。”
楊家兄弟均微微點頭。楊紹忠率先發問:“聽你這麼說,看來心裏是已經有了‘完善製度’的意見跟‘翻新花樣’的妙招了呢!”
“看來我心裏有一點點事都瞞不過叔叔的眼睛啊!”王立彬感歎一聲,謙虛地擺了擺手,“不過,‘妙招’不敢當!最多隻是一些個人的想法。”
“客氣什麼,說來聽聽。”這次是楊洪偉首先發問。
“那個,我想先冒昧地問個問題…”王立彬用試探的眼神望望他們,得到他們“說”的回複後,他吸了口氣,終於把心中的疑問拋了出來:“‘維福士’威士忌,是什麼酒?”
這句話仿佛一下就戳中了楊紹忠的痛點,他把視線轉向窗外,眼神中掠過一絲無奈。“唉!阿彬啊,你是自家人,我就老實跟你說吧,這個‘維福士’,是許局指定的。”
楊紹忠言簡意賅,王立彬卻已經聽了個通透。沉思片刻,他開門見山地點明了主題:“那我就直截了當說吧,許局隻是讓你買,他不考慮幫你賣的問題。所以現在我們就必須幫他賣,而且是源源不斷地賣。”
楊紹忠眼睛一亮:“你有什麼想法說來聽聽。”
“啊,好沒勁!”一旁的小混血楊鵬舉伸了個懶腰,對大人枯燥漫長的談話表示抗議。楊紹忠慈愛地摸摸他的腦袋,叫他進屋去,楊鵬舉拿起桌上一副拚圖,走進了裏屋。
王立彬微笑望著小混血的背影,繼續剛才的話題:“既然要源源不斷地賣,就得有個明確詳細的‘銷酒計劃’才行,這個計劃在我腦子裏也隻是個雛形,具體實施方案還需要經過周密的會議擬定,我相信通過…”
“行了行了行了,”聽到他語速又慢又無窮無盡的贅述,楊洪偉終於按捺不住心情,“阿彬,你怎麼在星辰呆了幾個月,說話就變這副腔調了?以前你幹脆利落的講話到哪去了?直截了當的說!一個廢字都不要有!”
王立彬幹笑兩聲點點頭,“好,那我就直截了當說吧,這個客人,他要過來消費,過來娛樂,他注重的是什麼呢?他真的是為了買醉來的嗎?又不是情場失意,大部分不還都是圖個樂子嗎?好,那麼既然是圖個樂子,那麼他們的醉翁之意肯定不在酒,既然醉翁之意不在酒,那麼這個酒其實就是個幌子…”
“我說阿彬啊,你怎麼還這副腔調?”楊洪偉又坐不住了,又好氣又好笑地指了指王立彬兩下,“好,你給我拐彎抹角,我現在不指望你能直截了當說了,我現在就問你問題,你就負責回答就行。”
王立彬一本正經挺直了胸膛,答應得嘎嘣脆:“是。”
楊洪偉清清嗓子開門見山發問:“因為這個維福士,它沒有什麼知名度,所以現在第一步應該是把它的廣告做到位,這個廣告,有很多種形式,不一定非要是傳統的電視廣告,報紙雜誌廣告,所以阿彬,你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