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王府大酒店裙樓的餐廳,豪華包廂“滿江紅”裏,正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滿座歡聲笑語。桌麵擺滿了玲琅滿目的美食,和一瓶維福士12年威士忌。這回桌上的客人,除了許兆豐、溫文雅、利星集團的一把手楊紹忠、王府飯店的總經理胡永齡以及許兆豐一幹隨行人馬以外,還多了兩個人——一個是許兆豐的女兒星星,還有一個是剛被任命為星辰度假村總經理不久的王立彬。
這不是許兆豐第一回帶女兒出來吃飯,這也不是溫文雅他們第一次見到星星,但對於王立彬來說卻是第一次。星星遺傳了許兆豐的基因,生得天庭飽滿,下巴圓潤,頗具福相。她自幼偏愛文學,善吟詩喜作賦,所以相比別的小女孩,在本有的天真活潑之上又多添了一分大家閨秀的味道。
“哎喲,陽陽來啦。”溫文雅對著門口親昵叫道。
王立彬回過頭,隻見一位生得細皮嫩肉的白麵書生走了進來。他穿著經理的西裝,戴著儒雅的金絲眼鏡,頗有“麵如傅粉三分白,唇若塗朱一表才”的味道。唯一與之不相符的,就是他眼神裏透露著銳利的氣息。而這種氣息,竟與麵前這位“形象設計總監”溫文雅有七分的相似。隻見他親自端著一盤菜,恭恭敬敬放到桌上,謙卑地一彎腰:“清蒸鰣魚請慢用。”
“陽陽”,這個詞曾讓王立彬心中一驚。他感覺最近怎麼老被這個陰魂不散的詞圍繞著。所幸在看到這位“陽陽”的時候他舒了一口氣,因為這位“陽陽”是個男的,再一看他的胸牌,上麵寫著“大堂經理溫向陽”,這一刻,王立彬才覺得圍繞自己的那種陰魂不散感消散了一些。“原來是這個‘陽陽’,不是那個‘羊羊’,看來小名叫這個的還真不少…”他心裏亂紛紛,也不知道自己在亂想些什麼。
溫向陽畢恭畢敬站在許兆豐與溫文雅身邊,滿臉的討好。滿腦子“羊羊”的王立彬看到這裏才突然反應過來,溫向陽應該就是溫文雅的弟弟。那麼他能來這裏做大堂經理,應該也是托了姐姐的福。可是仍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在王立彬心中蔓延,還記得他當大堂經理第一天,他第一次喝醉對何俊毅動手的那晚,何俊毅那句話又回響在耳邊:“你這個位置,本來是溫文雅留給別人的,隻不過給你捷足先登了。”
“大堂經理”、“捷足先登”…王立彬的腦子開始飛速轉動。他又瞟了一眼溫向陽,看樣子這溫向陽在王府飯店的餐廳做大堂經理,已經做得順風順水,目前對王立彬在星辰的大堂經理之位應該已經不是個威脅。隻是就算王立彬的大堂經理位置坐得再穩,下一步向總經理的飛躍是不是還能飛得穩呢?
推杯換盞之際,不免客套幾番。對於他們的客套,王立彬卻有些心不在焉。
“陽陽,坐下來一起吃吧,別站著了。”
“不用,不用,你們先吃。”
就在這時溫文雅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陽陽,今天剛好許大哥過來,你就展示一下你的才藝唄。”
“哈哈,那是必須的。”提起這個,溫向陽的眼神充滿了自豪,“那麼,我現在就去拿琴。”說著他禮貌地鞠躬致意,便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
溫文雅轉過頭滿臉堆笑看著許兆豐:“老許,我一直跟你說我弟小提琴拉得好,可你都還沒聽過,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就讓他好好表現一下。”
“好!”許兆豐表示出相當的期待,“我最佩服懂樂器的人!”
一旁的王立彬不由得暗自琢磨起來:哪個大堂經理會把自己的小提琴隨身攜帶到上班的地方去呢?上班也沒閑工夫練琴吧?這難道不是姐弟倆早就商量好了帶過來以討許兆豐歡心嗎?
正想著,溫向陽就帶著他的琴走了進來。“嗨,許總,我來了。其實我最初學的是大提琴,不過我想,你們吃飯的時候聽聽小提琴曲會更適合,大提琴的聲音舒緩低沉,通常與豎琴風琴等作為伴奏樂器使用;小提琴的聲音明亮輕快,更適合大家現在的心情。下麵為大家帶來一首耳熟能詳的門德爾鬆的《春之歌》,希望大家每天都能有這樣的好心情。”
“好!”許兆豐帶頭鼓起掌來。
流水般輕柔的旋律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他的琴弓與琴弦如同靈巧的針線,將生機盎然的春完美編織成一幅畫卷。聽得許兆豐如臨仙境,他女兒星星更是陶醉在了美好的旋律裏。可是就在人人如癡如醉的此刻,王立彬竟然走神了。
“既然許兆豐這麼喜歡音樂,又這麼佩服懂樂器的人,那麼如果他身邊出現了一個既精通樂器,又貌若天仙的女人,溫文雅這張老臉還能鬥得過她嗎?”
他腦子裏仍然亂紛紛,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他隻知道,自己身邊沒有這樣的女人,就算有,他也沒有能耐讓她成為自己的心腹,然後去勾引許兆豐,然後再助他一步一步擠掉溫文雅在利星集團的位置,然後讓伸進楊家企業的那隻黑手,從溫文雅的換成他的。——“這簡直是異想天開嘛,現在的女人一個個都比男人還要精明,誰甘心為你打江山,功勞什麼都算你頭上?現在的女人誰還要做皇後啊,都******要做皇帝呢…”
閉上眼,他裝作陶醉在音樂的海洋裏,腦子卻不知飄向了何方。
不知什麼時候,那優美的旋律已悄然收了尾。滿座如雷的掌聲中,也包括了王立彬大力的掌聲。
“哎呀,你弟弟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做大堂經理都可惜啦,應該做個表演藝術家!”許兆豐流露出情不自禁的讚賞。
“許大哥實在過獎。”溫向陽始終麵帶微笑,語調謙和,“不瞞您說,其實我在王府飯店工作這麼久了,還沒有一個人看過我表演小提琴,您是第一個觀眾。”
“哇哦,第一個啊!我都有點感動啦!”許兆豐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王立彬心裏卻暗自發笑:“溫向陽呀溫向陽,你這把小提琴要是天天隨身攜帶,那麼王府飯店就不可能沒一個人看你拉過它;你要是這把小提琴從來不隨身攜帶,那今天你又是怎麼變出來的呢?”
溫文雅也誇讚起了弟弟:“陽陽從小就喜歡音樂,特別有音樂天賦,而且從小就長得細皮嫩肉的,不像我老臉一張。哎,可憐我這個做姐姐的,家裏所有優良的基因都在弟弟身上!”
許兆豐哈哈一笑,問起了溫向陽:“陽陽,你小提琴是從幾歲開始學的呢?”
“六歲。不算早,也不算晚。”
許兆豐若有所思:“那星星現在已經十三歲了,現在開始學肯定已經太晚啦…”轉過頭,他又慈愛地摸了摸星星的腦袋,試探地問了句:“星星想學小提琴嗎?”
小孩子心直口快:“喜歡,但不想。”
許兆豐無奈一笑,“哎,她的愛好基本上已經定型了。我以前讓她學過一陣鋼琴,她學得也不是很好,就放棄了。相比音樂,她倒是更喜歡文學方麵的東西,喜歡吟詩作賦,舞文弄墨。”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星星,你不是說你剛寫了一首詩嗎?還給我念了一遍,不過我當時沒太聽清楚,你再念一遍好嘛?也在叔叔阿姨們跟前表現一下。”
提起自己的專長,星星沒有絲毫怯場,她開心地答應了,從書包裏翻出一個本子,打開其中一頁,就字正腔圓地念了起來。
“拂生月三零塵,悔醉眉思見初,意望蝶西廂扇欲,離雪舞韻半城欺,怨絕壺葬殤。焉相未縱忘有,寒猶疏淚鴛憂,魂眠流琴共一盞,雨若憐傾闌弄央,隔楚紗夢桑。”
聽起來,這是一首很短的小令。她字正腔圓地念完,又把本子遞給了爸爸,大眼睛圓溜溜望著許兆豐。許兆豐拿過本子煞有其事地研究了一陣,又將本子遞給了身旁的溫文雅;溫文雅也煞有其事地研究了一陣,又接著遞給了身旁的楊紹忠;楊紹忠也煞有其事研究了一陣,又接著遞給了身旁的胡永齡…就這樣人手相傳,終於傳到了王立彬的手上。
腦筋在急速飛轉——這寫的到底什麼玩意兒?狗屁不通,詞不達意,搞不清楚她到底要表達什麼東西。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集中在了王立彬臉上,因為他們也一個字沒看懂,都指望著能有一個看懂的人出現。
此時的他哪敢抬起頭?低著頭裝模作樣琢磨了好一陣,他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型。琢磨了許久,他終於抬起頭,拍著桌子讚歎了一聲:“好詞,好詞啊!”
許兆豐大喜過望,滿桌人也豎起了耳朵。
隻聽王立彬“深入剖析”了下去:“此首《破陣子》,雙調小令,也稱‘重頭小令’,全文六十二字,上下片皆三平韻。古有南唐後主李煜‘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的亡國之恨;有辛棄疾‘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壯誌難酬;有晏殊‘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的樸實生動…今有後起之秀星星的‘拂生月三零塵,悔醉眉思見初’的纏綿哀思,全詞一字一淚,如泣如訴,風格深沉,哀婉淒苦。通過對花開花落,草長鶯飛的描寫,側麵烘托出悲涼的心緒,字字感染至深。既有憐花惜春的少女情懷,又透露著不讓須眉的豪情之誌。深得魏晉諸朝遺風,更將唐宋風致發揚得入木三分。”
一席話說得滿座目瞪口呆。他自信慢慢地一笑,繼續吹了下去:“古人雲‘詩詞一理,然不工詞者可以工詩,不工詩者,斷不能工詞也。’意思就是,要寫詞,首先得學會寫詩。詞,它始於梁代,形成於唐代而極盛於宋代,當時的都市裏有很多以演唱為生的伶師,也就是奏樂師傅,他們配合著音樂的節拍,創作出了一些長短句參差的曲詞,詞就這麼由來了。許多工於詞的古人,如唐玄宗、宋徽宗等等,他們都精通音律,造詣頗深。我認為,不光是‘詩詞一理’,詩詞歌賦也全都是一個道理的。所以許總…”他帶著無比讚賞的目光望向星星,“您女兒其實已經對音律通了八分!”
這一席話,更是把許兆豐捧上了天。許兆豐情不自禁鼓起掌來,由衷讚歎道:“阿彬簡直是個神人啊!”
這下,輪到溫文雅和溫向陽傻眼了。他們動了動嘴唇,卻發現一字半句也說不出來。可就在這時,一個天真的童聲響了起來,打斷了大人之間的客套——
“嘻嘻,爸爸,你知道我這首詞是怎麼寫出來的嗎?哈哈!其實我是拿了一本《唐宋詞選》,隨手翻一頁,第一眼看到哪個字,就抄哪個字;再隨手翻一頁,第一眼看到哪個字,再抄那個字…就這樣抄出來啦,根本沒動腦子!嘻嘻,怎麼樣?”
所有的視線又齊刷刷集中在了王立彬臉上。這些天真的童聲仿佛像一記耳光打了過來,打得他頓時無地自容。
可就在這種情況下,他仍沒有亂了陣腳,短暫的一秒過後,他很快輕鬆自如地笑了起來:“哈哈,星星,其實我剛才看到你詞的第一眼,就有這種感覺,隻不過,你說你‘根本沒動腦子’,我不這麼認為。”頓了頓,他繼續鎮定自若地解釋起來:“也許你認為你沒動腦子,可是你從小到大多年以來的文學功底,這已經算動過腦子了。正所謂‘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你認為你花了一分鍾寫出這首詩沒動腦子,可你知道嗎?在你一個文人的眼裏,你第一眼所能看到的字跟我們粗人是完全不同的!要不然,你給我們大家每人一本書,叫我們隨手翻一頁,在一秒內迅速寫下看到的第一個字,然後多翻幾次,也寫一首詩出來試試,你就會知道,我們照這種方法寫出來的詩,不是什麼‘二蛋鐵柱泥娃子’,就是‘牛糞雞毛大黑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滿座爽朗的笑聲,瞬間奇妙地化解了這場尷尬。
另一邊,喧嘩的十字路口。行人都站在路口,有秩序地守候紅綠燈。剛被楊紹忠炒魷魚的蔡光華也不例外。
突然,對麵等紅燈的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簾。待到綠燈亮起,他終於走上前去打招呼:“小曹。”
原來這個人正是那被溫文雅設局騙走的前任大堂經理曹丁午。看到蔡光華,他一愣,有些驚喜地寒暄道:“哎呀,蔡總,怎麼這麼巧啊?去上班呢?”
不提倒好,提了更讓蔡光華氣不打一處來:“哎,別叫我蔡總了,我現在啥也不是了!”
曹丁午吃了一驚:“啊?”他看了看四周,趕緊把蔡光華拉到了馬路邊問道:“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