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羊”,這個熟悉的名詞映入了何俊毅的眼簾。他明白,王立彬在跟楊虹打聽羊羊;但他又不明白,為什麼王立彬還要去打聽羊羊?
“情人令我我我困倦,寂寞是等等等未完,仍期望你回來,可癡戀多一次…”
“太厲害太厲害啦!比你們王總高了不止一個台階啊!王總到現在連一首外語歌和廣東歌都沒學會,天佑啊,在這方麵,他還得拜你為師呢!”褐衣男又有了一條灌酒的理由。
一口氣將杯中酒喝下,馮天佑的眼神裏已經略帶醉意。冷眼旁觀他的神態,王立彬心中一陣暗喜。就在這時,歐陽總的新花樣又冒了出來:“天佑真是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人才。在語言天賦上,你已經打敗了90%的歌手。但是想要成為一個頂尖的實力派歌手,光有發聲技巧和語言天賦還是遠遠不夠的。最關鍵是要有靈活多變的風格,能駕馭不同類型的音樂中不同的氣場,隻有擁有這一點,才能真正像個大牌歌星,哪怕光站台前不開口,都已經有了國際巨星的腔調。真正的歌星,disco迪士高、waltz華爾茲、jazz爵士、beguine貝圭英、bossanova波沙諾瓦、slowrock慢搖滾、rumba倫巴、march進行曲、tango探戈、16beat十六拍…每一種風格都能靈活駕馭,並且邊唱邊跳兩不誤。今天我就不考你跳了,也不考你那麼多種節奏了,就考考你簡單的幾種風格變換吧。天佑,這樣吧,下麵我挨個報歌名,你會唱的話就去點,我要看看你的舞台表現能力到底超出王總多少…”
“OK,OK,歐陽姐說吧,我會唱的話一定好好表現。”聽到這裏,馮天佑已經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卻還是隻有嘎嘣脆一口答應。
這時,王立彬覺得有些尿意,便趁歐陽總報歌名的時候起身去廁所,為了不打擾到聚精會神的他們,他沒有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遠遠看見了王立彬的身影,何俊毅慌慌張張藏起了信,模樣與真正的賊差不了幾分。此時的他,仿佛已將“等王立彬出來就把信交給他”的想法拋到了九霄雲外,看見王立彬慢慢走來,他卻並不打算現在就把信交出去。
“彬哥,胳膊當心啊。”他關心地迎上去。
“我上個廁所而已,一隻手還是可以的,用不著你再來幫我…”王立彬的語氣有點陰陽怪氣,何俊毅隻好知趣地退到了一邊。
“澎湖灣呀澎湖灣,外婆的澎湖灣,有我許多的童年幻想,陽光沙灘海浪仙人掌,還有一位老船長…”
“哇塞,想不到天佑真的唱什麼歌像什麼樣,來來來,為了表達我由衷的敬佩之情,這杯酒你一定要喝掉…”褐衣男早已將一杯酒倒好,就等著馮天佑唱完了。
剛飲下那杯酒,下一首歌又開始播放了。就在這時,馮天佑眼珠子轉了轉,計上心頭:“哎呀,這首《故鄉的雲》不是王總最拿手的歌嘛!有他在,我真的不敢唱,不敢唱啊…咦?王總人呢?”
所有人一齊四處張望尋找王立彬的身影,當然,他們沒找著。
前奏已經響起,馮天佑一臉焦急:“哎呀,我真的不敢搶王總的風頭,這首歌必須由王總來唱,可是他人不在…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剛才跟我說他去別的房間接待一位重要客人了。”
褐衣男一聽就跳了起來:“什麼?說好的今晚留在這裏,還說‘攆也攆不走’,有什麼客人能比我們歐陽總還重要?!”
廁所門口,王立彬剛剛出來。
“彬哥,沒事吧?我看你好像已經喝了不少的樣子,盡量把那個馮天佑推薦給他們,讓他們目光轉移到他身上,這樣你也能少喝點…”何俊毅悄悄為王立彬出謀劃策。
“放心,我已經這麼做了,謝謝你的提醒。”王立彬神色匆匆往回走去。
很快,他就回到了包廂門口,何俊毅連忙衝在前頭,為手腳不便的他打開了門。
打開門的那瞬間,褐衣男陰陽怪氣的大嗓門已經傳了出來:“哎喲喂,王總,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到你啦?外頭重要的大客戶接待得怎麼樣呀?這麼短時間,肯定沒接待好吧?快點回去繼續接待他們,別管我們啦!我們算什麼呀,怎麼能妨礙到王總的生意呢?”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才去上了個廁所…”王立彬立馬點頭哈腰解釋。
褐衣男不依不饒的大嗓門繼續響起;“哎喲喂,還‘上了個廁所’,我看你是陪你外頭的大客戶去上了個廁所吧?沒關係,大客戶沒招待好你就先去忙,別急著回來啊!快出去快出去!”
他的手就像攆隻雞一般,將王立彬往外頭攆,他的表情裏除了厭惡就隻剩下鄙視。一旁的馮天佑見狀,麵帶一絲冷笑袖手旁觀。此刻的王立彬別無選擇,隻有接著點頭哈腰道歉,恨不得像條狗似的伏在地麵。
何俊毅也別無選擇,他咬牙切齒地盯著馮天佑的臉,卻隻有默默關上門,將一切勾心鬥角關在了裏頭。
“喝點酒能夠活血化瘀,消腫止痛!來來來,把這杯酒喝了,讓你的胳膊好得更快點。”這是褐衣男灌酒的新借口。他絕不手軟,手起酒落,一轉眼,王立彬的杯中已是滿滿當當的“幹邑佳釀”——蔡光華的假酒。這一杯倒下去,不光是王立彬嚇出一身冷汗,就連門外的何俊毅也不忍心看下去,把頭扭到了一邊。
王立彬早已是一顆卒子,是死是活全拿捏在楊家兄弟的手裏。哪怕明知這十幾年的付出換不來楊家最基本的信任,他也仍然有進無退;哪怕他已經很清楚楊家人不感謝他算是本分,感謝他算是勤奮。
接過沉甸甸的酒,他仍然不敢猶豫半分。何俊毅站在門外,親眼目睹王立彬一口一口將杯中酒灌進腹中,莫名的衝動讓他隻想衝進去接過那杯酒,莫名的心痛讓他感覺自己虧欠了王立彬。雖然身處同一個戰線,他卻仍然無能為力,除了眼睜睜看著褐衣男霸道的命令和馮天佑冷笑的嘴角,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馮天佑的歌聲再次響起。
“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墜落,消失在遙遠的銀河,想記起,偏又已忘記,那份愛換來的是寂寞…”
不知多久過去,星辰度假村的夜生活也即將告終。
廁所裏,有兩個痛苦抱著馬桶的身影。其中的馮天佑,比隔壁間的王立彬更多醉幾分,他的大腦已經沒有什麼意識去思考,而王立彬在難受之餘,大腦還有力氣去自我安慰——終於知道了那家夥的酒量還不如我!
總經理辦公室,王立彬一灘爛泥般的倒在沙發裏。何俊毅換好了衣服,就等著當苦力加司機了。
“終於知道了,那家夥的酒量還不如我…”王立彬嘴裏仿佛含著個大蘿卜,語氣中卻滿是自豪。
對這樣“雖敗猶榮”的自豪,何俊毅很是無語:“都喝成這副熊樣了,你還有心情去跟他比酒量,你們互相拚來拚去,都是在給客人看笑話,客人把你們當猴耍,猴子跟猴子之間也在互相耍…”
“什麼猴子!”王立彬自顧自嘰裏咕嚕說著:“酒量對於一個男人真的很重要…”
爛醉的他已經無法理解什麼是“猴子”,也已經無法理解在客人眼裏,隻有客人才分男女,而猴子不分公母。何俊毅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走上前扶起了他。
自從他真正頂替蔡光華一躍成為總經理,那輛公車就真正成了他的車,何俊毅也就真正成了他的司機。他再也不必糾纏在那種屈辱的夢境裏,從此也應該盡情享受站在人生巔峰的喜悅。可是他知道,他不僅現在喜悅不起來,今後也未必喜悅得起來。
一轉眼,車已經已經開到白鷺新村,在他家樓下停下了。
晃了晃爛醉如泥的他,何俊毅無奈地搖了搖頭,在他身上翻找起來。可是翻來翻去找得滿頭大汗,任何一個口袋裏卻都沒有發現他的家門鑰匙。
“喂,彬哥。”何俊毅終於忍不住推醒了他,“你家鑰匙呢?你兜裏怎麼空空的什麼也沒有?是不是丟在公司了?要不要回去找一下?你還記得大概丟在哪裏嗎?喂彬哥?醒一醒啊!”
“唔唔…”他發出了一聲無意識的呻吟,翻了個身接著睡去。
“醒醒好嘛?喂彬哥…”何俊毅加大了動作幅度搖晃他。
“嗯嗯…”他的呻吟聲大了一些,可還是沒有影響到他的睡眠。
“你不能這樣…”望著前方的路麵,何俊毅沒轍了。僅僅呆坐了片刻,身旁竟然傳來了王立彬微微的鼾聲。
頭一下子就大了。在狠狠又拍了他兩巴掌仍不見反應後,何俊毅終於下定了決心——把他帶回家!
“這世上最為難的事,就是好人做到一半…”
把一個正常人扛上五樓已經是件費力的事,現在,要把一個喝醉而且手臂骨折的人扛上五樓,又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將王立彬那攤爛泥費力地扛到家中之後,何俊毅終於累倒在沙發裏,燈都懶得去開。
在黑暗中氣喘籲籲了許久,他站起身寬衣解帶,然後走進浴室,打算直接洗澡。
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差不多脫去,可當他剛想伸手脫去內褲時,突然一眼瞥見了那台房東剛裝上沒多久的新款熱水器——上邊貼的那張廣告紙。
“瀚海平衡式燃氣熱水器,認真貫徹GB6932—94國家標準…更安全,更放心,瀚海電器,您最貼心的選擇——著名影星馬如秀。”廣告紙的上邊,還印著馬如秀不大不小的肖像。
心裏升起一種怪怪的感覺。皺著眉,他伸手就要去揭這張紙。可指甲太短的他怎麼努力都揭不下來。在嚐試了好幾種方式失敗後,他終於決定出去找工具。找什麼工具呢?廚房就在旁邊,直接去拿把水果刀看起來比較方便。想到這裏,他毫不猶豫就走向廚房,順手抄起一把鋒利的水果刀走了出來。
客廳裏仍舊一片黑暗,僅有衛生間的光亮透露出來。王立彬醉意朦朧地躺在沙發裏,迷迷糊糊中翻了個身。突然,半裸著拿了把尖刀的何俊毅剛巧從廚房走了出來,兩人的目光有了一秒的對視。
“啊——”莫名的恐慌襲來,他嚇得全身一個激靈,控製不住地從沙發上滾落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幸虧打著石膏的那隻胳膊沒有大礙。突如其來的驚恐和疼痛,瞬間讓全身的酒精醒了一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狼狽地坐在地上,他頭都不敢抬,隻有不停重複這句話,雖然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會覺得何俊毅要殺他。
當然,何俊毅就更搞不清楚了。看到王立彬摔下來他先是一驚,隨後不禁笑了起來:“彬哥,看來你真喝多了。我為什麼要殺你?我隻是拿去刮一樣東西。”
酒仿佛又醒了一半,朦朦朧朧抬起頭看了一眼何俊毅,臉上還殘留著方才的驚恐。見他這副德行,何俊毅又好氣又好笑,放下了刀子走過去把他扶回到沙發上,沒有多解釋,又走回了浴室。
很快,浴室傳來了水流的聲音,王立彬仿佛也可以安然入睡了。可是這時的他卻已經被嚇醒,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酒精仿佛已經統統散了去,剩下的隻有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討厭自己這麼清醒,討厭自己此刻清醒地望著天花板,將司酒庫那一夜的場景再度回憶。
直覺,就是直覺讓他攔下了那“黑白雙煞”,直覺告訴他如果當時不攔下那兩個人,如果被他們找機會扔了貼紙,事後就算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究竟是一個半隻腳踏入棺材的老頭子的生命重要?還是一個事業如日中天的總經理名譽重要?他幾乎沒有考慮的時間,他也相信,任何站在道德製高點的人都會批判這樣的行為,而當這些人身處自己的位置,卻都會做出同樣自私的選擇。何俊毅奔喪那些日子裏,他每天睡前都在給自己灌輸一個概念:“心髒病突發起來死得相當快,就算你當時舍身忘我去救人了,也十有八九救不回來,到時候兩頭都是空,損失得更厲害,而且吃力不討好,這樣的付出又沒人會記得你。”
這樣的灌輸讓他可以少受一些失眠的痛苦。可現在身處這個屋簷下,他卻真真正正的失眠了。
半小時後。
兩個人擠在一張不大的單人床上,蓋著同一床被子,枕著同一個枕頭。沒辦法,畢竟那是何俊毅唯一的一個枕頭。
“真的服了你,又是喝多,又是骨折,還非要自己洗澡,就是不要我幫忙。你的手是怎麼辦的?我真怕你摔死在裏頭!”何俊毅邊抱怨邊後怕。
“嗬嗬,我把綁在旁邊的毛巾架上吊起來啦…你放心,我沒喝多,怎麼會摔呢?”
“怎麼就沒喝多?怎麼就不會摔?之前不是還以為我要殺你,從沙發上滾下來了?我說你怎麼就覺得我要殺你?”何俊毅仿佛咬住了這個問題。
“快別提了,這種丟人的事…”王立彬趕緊打斷了這個話題,切換為另個話題,又一次轉守為攻:“話說你還沒告訴我,你光著身子又拿著把尖刀去廁所到底是要去切什麼?難不成去練葵花寶典了?快讓我瞧瞧還在不在了…”說著他就掀開被子,頭往裏邊鑽去。何俊毅嚇得趕緊往一邊躲,可床太小,這一躲,他就滾到了地上。
這招果然成功地避開了那個話題,從地上爬起來的何俊毅老實交代道:“我就是去把熱水器上麵那個貼紙給刮下來而已,我用手揭不下來…”
王立彬沒轍了,“什麼貼紙非得那會兒揭下來?”
“還不是你那個‘著名影星馬如秀’,你的C罩杯的秀秀!”何俊毅怪怪地看了王立彬一眼,“她偷看我洗澡!”
王立彬沒心思聽他扯淡,用完好的那隻手一巴掌把他打下去,“啥?說清楚點。”
“我房東剛裝上的熱水器上邊貼著你的秀秀的廣告紙呢!”何俊毅學著馬如秀瀚海冰箱的廣告腔調模仿了一遍:“瀚海平衡式燃氣熱水器,認真貫徹GB6932—94國家標準,更安全,更放心,瀚海電器,您最貼心的選擇。”
原來如此,王立彬總算明白過來。思緒又被帶往了兩年前上班的第一天,就是那一天,他麵前坐著個未來的大明星;就是那一天,他知道這位未來的大明星胸是C而且能喝一斤白酒不倒;就是那一天,他與躺在身邊這位“小何”結下緣分。
“馬如秀的靠山是華哥…”身邊何俊毅的聲音打斷了王立彬的思緒,“也難怪會代言瀚海電器,還搖身一變成了‘下江市旅遊形象大使’,就因為她有黑幫背景…”
王立彬小小的驚訝:“原來你也知道這個。”
“華哥一出現,公司上下還有誰不知道?”何俊毅歎了口氣,又望著天花板感悟起來:“就像馮天佑說的,‘你們永遠不知道麵子對於一個男人有多麼重要’,一個自認為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身邊隻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而不是擺不上台麵的********。就像你說的劉局劉紅正要把受賄的錢洗成賭博贏來的錢一樣,女人的身份又有什麼不能洗的呢?隨便洗一洗不就變成了什麼狗屁形象大使!就算我們圈子裏的人都知道馬如秀的出身,可大多數外頭的人不都還是不知道嗎?等十年一過,我們這批‘吃青春飯’的吃夠了,接二連三退出了這個圈子,新一輩的人就真的隻聽過‘形象大使馬如秀’而不是‘********馬如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