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半。高樓上的大鍾敲響了一下,“咚——”餘音回蕩在下江市的上空。
沒有人知道,高明明那無人的宿舍裏,來自王立彬的電話正響個不停。“叮鈴鈴——”
……
半個多小時後。
優雅的薩克斯音樂,華麗的圓舞曲,與旋轉的頂燈一同裝點著舞池。舞台旁擺放著嶄新氣派的架子鼓,樂手正彈著鍵盤自彈自唱一首抒情的民謠。這裏是一家不對外營業的私人舞廳,也就是許局許兆豐最愛去的那家“百合舞廳”。
“哎,許大哥!”王立彬熱情地與許兆豐打招呼。他的身後,果不其然跟隨了兩名身材火辣、麵容姣好、眼帶桃花的年輕女子,正是他根據許兆豐的口味從星辰度假村精挑細選而來。
“哎,阿彬來啦。”許兆豐似乎已經喝得有點大舌頭,樂嗬嗬地招呼王立彬過去。王立彬走近了他們,才發現原來郭家望也坐在許兆豐旁邊。“郭董!”他忙打招呼、敬酒。來回客套了好一番後,他才終於得以坐下。
許兆豐隨口問道:“阿彬啊,好久沒見了,還沒問過你的結婚照拍得怎麼樣?”
“啊,哈哈,許大哥還記得這事啊,結婚照那可是相當的滿意!畢竟出自大名鼎鼎的‘浪漫之都’影樓嘛!”他一邊大加吹捧,一邊看向了旁邊的郭家望,“果然‘浪漫之都’的攝影,夠看一輩子也不會膩!”
“哈哈,其實是你老婆太漂亮了,所以你才看不膩!”郭家望跟他開著玩笑。
“哦?我都還沒見過你老婆,連照片也沒見過!”許兆豐像是在表示抗議。
“啊,哈哈,別著急,我下次就帶她出來見見你們…”
“聽郭董說她是個大美女,”許兆豐忽然指著王立彬帶過來的那兩個小姐,做起了對比:“比她們都漂亮!”
聽了這不太妥當的對比,兩位小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臉上顯出些許尷尬神情,笑容也僵硬了。聽了這不太妥當的對比,王立彬的眉目之間也閃過一絲絲尷尬。這許兆豐怎麼就隨手拿星辰度假村的小姐跟王立彬的老婆比呢?若是此時王立彬承認水之湄比小姐漂亮,那許兆豐會不會有“原來你介紹給我的不是一等貨色”的多心?若是此時王立彬否認水之湄比小姐漂亮,那許兆豐會不會有“你竟然在外人麵前說自己老婆比小姐還醜”的多心?究竟該怎麼回答,才能兩全其美,誰也不傷害,還能保全自己的形象?這真是個難題。
所幸,那尷尬的神色隻在他臉上維持不到半秒,便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張笑臉,他大大方方承認道:“在別人眼裏,我老婆肯定不如我介紹給許大哥的這兩位美女漂亮。可是在我心中,我覺得她最美,這就夠了。”
“哈哈哈,阿彬真會說話!”許兆豐和郭家望兩人同時稱讚道。很快,空氣中又響起了愉悅的碰杯聲。就在這時,從不遠處的洗手間走出了一個人,他的身影逆著光,身著一套牛仔服,有一頭燙著鋼絲卷的披肩長發,粗獷又野性。
“阿海?你也在?”王立彬感到了些意外。
“啊,王總。”黃江海認出了王立彬,熱情地迎上來,“好久不見啊。”
待他走近,王立彬才突然發覺,他除了那一頭卷毛還是他,其他的,似乎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他整個人幾乎都變了,眼窩凹深,眼圈發黑,膚色暗沉,唇無血色,麵頰也凹陷進去,短短幾個月不見,他卻像老了十歲那樣,讓王立彬倍感震驚。
“阿海啊,你怎麼瘦成這樣了?都快要認不出來了。”背對郭家望、許兆豐的他忍不住心疼地小聲問了句。
提起這個,黃江海不由得歎了口氣,輕聲歎道:“唉,你這已經是第一百個這樣說我的了!”
見他似有難言之隱,王立彬也沒再追問下去,隻是皺著眉歎息一聲。這時,郭家望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對了,你們兩個都是唱歌厲害的人,不如合唱一首阿海新專輯裏的歌給我們聽聽吧?”
王立彬回過頭,麵露難色:“啊,其實…我不太會唱阿海新專輯的歌,太新了,我這種老人學起來慢…不如就先讓阿海唱他新專輯的歌吧,他唱完了新歌我再唱老歌!”
“好啊。”“好啊。”兩人雙雙點頭。
音樂漸漸奏起,黃江海聽話地走到了舞台上。遠遠望去,聚光燈下的他仍然是當年那個瀟灑不羈甩著一頭波浪長發的歌手,還是當年那個和阿誠、順子、四筒剛從廣陵夜市“富錦閣”走出來的歌手,還是對這個社會懵懵懂懂,一心隻是熱愛音樂的歌手。他好像從未跳上過王立彬的“星辰跳板”,卻又好像跳得太遠,遠得已經回不來了。
“神秘的光芒出現在那遙遠的山巔/
奔流的尼羅河訴說著古老的從前/
夕陽下廣場上的噴泉還保持不變/
斑駁的古城牆上當年的光輝不減/
希臘少女站在許願池邊默默祈禱許下了心願/
古文明廢墟在荒漠裏腐蝕著殘存最後的信念/
黑聖石上寫下了我們當年曾經許下的諾言/
我看見神秘的光芒就在遙遠的山巔出現/
那是神聖之光,永遠閃耀著不變的信仰/
指引著英勇的人們,幸福就在那不遠的地方/
銘刻著傷痛,卻忘記了那些過去的輝煌/
神聖的騎士追逐著未知的方向/
在分裂的結界是邪惡與純真並存的邊緣/
我的身後一片光明卻執意走向暗黑的深淵/
越來越遠在這個混沌不堪的世界/
聖潔的靈魂沾染了邪惡的血液/
窗外的紅葉凋零在未知的季節…”
……
閉上眼,黃江海滄桑的聲音仿佛還回蕩在耳邊。石成金駕駛著車輛,載著王立彬往奧甲新天地的家中開去。繁星滿天的夜,風透過車窗那條縫吹進來,吹痛他喝多發漲的腦袋。這顆腦袋裏,浮現的全是黃江海那凹陷的眼窩和發黑的眼圈。醉眼朦朧地望著石成金專注駕駛的側臉,他的嘴唇無意識地動了動。
“阿毅…”
“哎,王總。”石成金好像早已預料到這個稱呼,答應得十分自然。
石成金的聲音讓王立彬又稍稍清醒了些,才想起今天是何俊毅百年一遇的休息日,隻是不知道他自己什麼時候才能真正休息一天。想到這又不由得歎了口氣。
“王總要關窗嗎?”石成金提醒了句。
“哦不,不用關…”他才想起剛才是叫了聲“阿毅”,可是當石成金應了聲,他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聊黃江海嗎?聊郭家望嗎?還是聊許兆豐和溫文雅?他不知從何聊起。
他隻是說了不用關窗,就再也無話可說。他就像明明有一肚子的話,到了口邊卻硬生生咽了回去。石成金淡淡地“嗯”了聲,繼續駕駛車輛。他的側臉仍然專注,思維卻飄去了很遠。他知道他永遠取代不了何俊毅,隻要何俊毅還在星辰度假村一天。
除非…
不出多久,目的地奧甲新天地就到了。
“不用送了,我還沒喝多,謝謝。”告別了石成金,王立彬向電梯走去。雖然喝得頭昏腦脹,他還是輕車熟路按下了五樓的鍵。那裏有他的家,那個溫馨的兩口之家,那個幹爹一手撮合成的家。
很快,“叮”的一聲,電梯就到了五樓。離電梯最近的這戶人家就是他熟悉的家了。
掏出鑰匙,盡量放輕了步伐,不想吵醒了可能已經熟睡的水之湄。雖然她經常晚睡,隻是為了等他下班回來才能得以安心。可他每回下班回來都還是盡量輕手輕腳。
可門才打開一條縫,他便發現了屋裏開得大亮的燈光,很顯然,水之湄又沒有睡。可是他仍然感到奇怪,因為她平時就算不睡,也不會把客廳的燈開這麼亮的。
他把門徹底推開,屋裏的景象終於映入眼簾。他赫然發現水之湄正蹲在地上,把一件件衣服塞進一個大大的行李箱。見他回來,她沒有再像往常那樣迎上前來,溫柔地給予一個擁抱。
她終於回過頭來。此時他竟發現她的雙眼哭得紅腫,眼角還有清晰的淚痕,不由得吃了一驚,酒也頓時醒了一大半。
“阿湄,你怎麼了?怎麼哭了?怎麼還收拾起東西來了?”他趕緊走過去。不得不說他的心裏是有點慌張的,見此情景,換作任何人恐怕都會聯想到是她發現了他什麼出軌的證據,正鬧著要離家出走呢!可他思來想去,自己雖然不愛她,可要說出軌,那還真沒半點影子。所以這水之湄現在究竟唱的哪出?
見他過來,水之湄沒有吵,沒有鬧,隻是淚水突然又如決堤般奔湧而出,望著王立彬的臉,竟突然站起身來,一下撲到了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