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虹,對這些事你可能聞所未聞吧!聽起來就像是在聽另一個星球的故事,可確確實實就是我們身邊發生的,而且就是我身邊發生的。我以前有個同事叫孫招娣,她是蘭考縣的,她弟弟本來打算來下江一個工廠打工,結果剛來沒幾天,暫住證還沒來得及辦,有一天晚上就給查房的人給抓上囚車了。有邊防證跟身份證也不行,一定要暫住證,沒有就是死路一條。要不是孫招娣為他操心,到處跑腿,送錢,他的下場真不知道是什麼樣!他當時從收容所裏麵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給打得不成人樣了。你是不是覺得很匪夷所思?好端端的犯了哪條法,在家裏睡個覺就給抓上囚車?其實就是因為他沒有暫住證。而且不光是沒有暫住證的,就連有暫住證的還經常給抓呢!有的人有時候出門忘了帶,就過條馬路,以為沒事,結果都被抓了!你看囚車上滿滿當當都是過來下江打工的小青年,你以為他們都是犯了什麼彌天大罪的嗎?其實全都是馬路上這樣走著走著被抓上來的!假如你態度稍微不那麼順從一點,哪怕你有暫住證他們有辦法對付你,隻要你把暫住證一交給他們手裏,你就永遠拿不回來了,然後你就真成了黑人黑戶了!我們一直生活在上河,從來想也沒想過就在我們國土的南方就有這麼黑暗的角落…”
在台燈下,高明明又提筆給遠在上河的楊虹寫信。至今,她已經與他書信來往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了。這一年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她就又多了一歲,即將二十五周歲的她,經曆了這三年的磨練,似乎也該迎來人生中的轉折了。
輕輕放下筆,回頭看了一眼,室友小李已經在床上發出微微的鼾聲。轉過頭望向桌上寫了一半的信,高明明又陷入了沉思。
千裏之外的上河市,那頭,楊虹也在台燈下認真地寫回信。
…“2001年了。按這個趨勢看下去,其實就算發展得再喜人,也都是大熊市。不要說我看不見未來,我感覺我好像已經看到了未來有一片白花花的泡沫。‘瓊樓玉宇’以後會越建越多,但這不代表什麼,最多能反應人民幣貶值得有多厲害罷了。我可以說,以後泡沫會越來越多,越來越五花八門,越來越專業,估計以後還會專門冒出來一門‘泡沫學’讓我們大學生去學。其實能把泡沫玩轉了才是真牛,不過按現在看,發展中國家很難像發達國家那樣玩轉它。嗬嗬,高明明,我這人真是想到哪寫到哪,一不小心就跟你說了這麼多廢話,估計你一個字也看不懂吧!我現在其實也很迷茫,對股市又抱有希望,又有點失望,失望還占了大多數,所以真不知道畢業以後我還會不會繼續在這個行當做下去了。假如不在這個行當做下去,我也真不知道我該做什麼,可能會做一些跟金融完全無關的事情吧!”
放下筆,望著窗外的夜空,神情中有些茫然。楊虹拉開手邊的抽屜,裏麵放的全是高明明這一年的來信,厚厚一疊,數也數不過來。他抽出其中一封打開,抽出了裏麵一張她寄來的照片,凝視許久,嘴角才牽起一絲淡淡的笑。
千裏之外的下江市,高明明剛走出家門準備去上班,隻見信箱上麵的鴻雁變成了紅色,她微微一笑,知道楊虹又來信了。掏出鑰匙,利索地打開信箱門,拿出信,輕快地走在去愛德琳琴行的路上。
“高明明,你上次說的那些情況也太可怕了!我從來不知道在這種治安土地上還會發生這種事。披著管理的外衣,做的卻都是剝奪公民人身權利的事情,真是醜態百出,自己打自己耳光。要是那些外來打工的沒有錢贖身那會怎麼辦?要是沒有親人幫忙送錢,跑腿,那怎麼辦?我最關心的是你沒事吧?一次都沒碰到這種事情嗎?萬一要是碰到了你要怎麼辦啊?我頭一次聽說還要這個玩意兒,難道身份證還不能說明身份嗎?有了身份證還能是黑人黑戶?最過分的是就算有暫住證,哪怕交到他們手裏也有可能成黑人黑戶,這簡直完全沒有王法可言!想不到一個堂堂法治大國,竟然在嶺南這種地方還有這種黑暗事情。那些人他們也是父母生養,也是家裏窮得不行了才會要出來打工的,要是有錢,在家裏過得滋滋潤潤的,誰還想跑到那麼遠去給那些資本家們累死累活養家糊口?難道這樣一個泱泱大國就沒有窮人一點點容身之處嗎?這個社會窮人還能怎麼活下去?窮人就隻有死路一條?關隴世家永遠是關隴世家,王侯將相永遠‘有種’,窮人的後代也世世代代被三座大山壓著,這簡直成了個天底下最惡劣的惡性循環。”
下班後,夜裏,室友小李又已經在身後的床上沉沉入睡,台燈下,高明明給楊虹寫著第數不清封回信。
“楊虹,這一年過去,感覺你又長大了不少,不僅知識學得更多,也更加懂道理了,最關鍵的是,字也越寫越好看了!比起一年前的字簡直是地到天的飛躍。其實你認真起來還是可以寫好的,為什麼以前就不認真呢?你認真起來,肯定也是能做出一番事業的,隻是你現在處於一個瓶頸口,假如能選好今後的方向努力,那你肯定能有一番大的作為。哦對了,我現在宿舍電話換掉了,2305141,不過跟以前一樣,我白天還是一整天都不在家,晚上室友又每天都很早睡,她睡眠不是很好,我平時都比較注意,所以隻有下班回家吃飯那幾個小時可以打電話了…”
千裏之外的上河市,抱著個籃球的楊虹大汗淋漓走到家門口,看到信箱裏又有了高明明的來信,微微一笑,擦了把汗,打開信箱拿出來,哼起了輕快的小曲兒往家走去。
吱呀一聲,門被家裏的阿姨吳媽打開了。“你回來啦。”吳媽打量了笑得春光燦爛的他一眼,忍不住問道:“喲,什麼好事,笑得這麼開心?”
“嗬。”楊虹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說。
吳媽沒有再問下去,朝客廳努了努嘴,“你爸回來了。”
沙發上,那久久未碰麵的楊洪偉正懶洋洋窩在裏麵翻閱一本汽車精品雜誌。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他臉上,一陣子不見,他的眼角仿佛又添了幾道皺紋。
“爸,你回來啦!”楊虹扔下籃球,欣喜地迎上去。
楊洪偉笑了,滿意地打量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四個月不見,又壯了!”
“‘三月肥,四月壯’,你去下江四個月了,回來發現我可以當豬肉賣了是不是?”楊虹開玩笑。
“嗬嗬,現在的豬肉可貴了,所以這是在誇你,知道嗎?”
“哇!我居然能得到這麼高的表揚,好激動哦!”楊虹擺出誇張的表情。
逗得楊洪偉大笑起來。這午後父子倆的時光溫暖又愜意。笑了好一會兒,他回過頭忽然問道:“對了,你馬上應該就要實習去了吧?有沒有想過去哪裏實習?”
楊虹吃驚得瞪大了眼睛,“喂喂,爸你有沒有搞錯?我早就實習一年了!”
“什麼!不對不對,讓我算算…”兒子的話更是讓楊洪偉大吃一驚,不由得掐指一算,“你是屬羊的,那現在已經…”他恍然反應過來:“你今年馬上已經要畢業了!”
“天啊,你不會才知道吧?”楊虹失望地歎道,“我高三那年你有一天就問過我‘你明年要高考了吧?’結果現在又來了!是不是在你眼裏我永遠都要小一歲?”
“哈哈哈…”楊洪偉尷尬笑笑,“在我眼裏你確實永遠都長不大啊!”
“誰說的,我早就長大了!我都成年四年了!”楊虹辯解道。
“哪有?我怎麼看你都還是個小孩子!”
“我不就這殘廢身高像個小孩?其他方麵哪裏是小孩?”
“我看你哪裏都是小孩子!”楊洪偉樂嗬嗬的,楊虹剛想辯解什麼,卻見楊洪偉又接續起了剛才的話題問道:“對了,剛才我不是問你打算去哪裏實習嗎?那既然現在你已經實習一年了,有沒有打算繼續做下去呢?還是換個地方做?”
楊虹猶豫了一會,說出了心裏話:“我不想在現在單位了。準確來說,我也不想在上河了。”
“哦?”楊洪偉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我記得,你老早以前跟我去下江的時候,好像華哥跟你說過要你以後去他的‘同舟濟’上班吧?同舟濟是做證券投資谘詢的,剛好你感興趣。”
楊虹點點頭,“是啊,我記得。我現在確實打算去下江發展。”
楊洪偉挺開心:“那很好啊,華哥也是我老熟人了!那等你畢業,就去同舟濟吧!”
楊虹麵露難色:“不過我還沒確定是不是還要做這個行業。有可能以後我會做點別的。”
“哦?”楊洪偉的眉毛敏銳地一挑,“你是不是已經有些什麼想法了?說來聽聽。”
楊虹抓耳撓腮,有點不好意思,“這個…其實我沒什麼想法,也稱不上想法,也就是在腦子裏閃過而已,連個雛形都還沒有呢。嗯…我覺得現在剛進入21世紀,全國手機還沒普及,好多人家電話還沒有,有電腦的人就更少了。不過,我感覺到貧富分化已經慢慢出來了,已經有一部分小康階層起來了,他們家裏都有電腦,我有個同學爸爸還是專門拿電腦做設計的呢。電腦做什麼事都比傳統方便,現在從辦公到娛樂,電腦已經有不小的發展趨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