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困在虛無中不知多久了。
久到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
他失去了形體,沒有五官和知覺,沒有方向,沒有光明,乃至沒有黑暗。
他隻剩下意識,這是哪裏?
一開始他以為是噩夢,當夢醒來他就會回到現實世界中。
可他卻無法醒來,意識一直在虛無中飄蕩。
突然在某一刻,張懷感覺自己是在雲裏。
一種濕潤,冰涼的感覺,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聽見了綿密的嗡嗡聲,像蚊子環繞在“耳”邊。
跟著他感受到風、雨,感受到下墜,急速的下墜。
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耳邊的嗡嗡聲越來越響。
他感覺自己化作了一陣煙,幾乎要被吹散。
快速的旋轉,再旋轉,意識在一瞬間縮成一團,所有的記憶碎片被揉在一起,朝著一個方向猛烈地擠壓過去!
一道光。
漫長的虛無和混沌中出現的第一道光。
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如爆炸般迸裂開來,瞬間將他意識中黑暗虛空的部分吞滅。
……………………………………
光消失了。
張懷睜開眼睛。
雨落在他的臉上,風吹過他的身體。
周圍一片黑暗,有火光閃耀,一個人形的黑色影子在他不遠處起舞。
影子轉著圈跳著,雙手上下揮舞,他手裏舉著什麼東西。
是刀。
一把閃耀著綠光的刀。
影子突然停下舞步,猛然轉頭望向張懷。
兩人的視線在雨中相碰。
火光中,張懷看到一張鬼臉。
鬼臉也察覺到張懷的目光,頓了頓,怪叫一聲朝張懷衝去!
他猝然舉起手中的刀!
“等一等…沃日你媽…我頭沒了…”
念頭在張懷意識中一閃而過。
鬼臉顯然沒有等,刀劈了下來。
張懷看到天空出現在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雨水從高處不斷落下,滴進他的眼睛裏。
“咚”的一聲。
是頭顱落在地上的聲音。
然後,雨停了。
一陣狂風吹來,厚厚的雨雲被吹走。
張懷眨了眨眼,看到天上掛著兩個又圓又亮的東西。
一個是月亮,還有一個也是月亮。
………………………………………………
無垢世界。
翡翠城。
千沙河東畔,高聳的薩丁塔頂端,祭祀儀式在狂雷暴雨中達到了高潮。
頭戴青銅麵具的刑殺尊者跳著長生舞,舉起青銅刀砍掉了三十天來第十九個達利特奴隸的腦袋,以此來祈求神靈停止這場無休止的大雨。
雨已經連下了五十一天,連綿不斷的雨水讓地處低窪的翡翠城陷入嚴重的內澇。
房屋、宮殿、神廟被浸泡和衝毀,農作物、牲畜、居民被大水衝跑。
泡得腫脹的屍身上常停留著食腐的禿梟,在被啄食殆盡之前,殘骸會漂進犀角森的綠鏡湖中,卷入被稱為羅波那之眼的大旋渦,成為鬼鮫的食物。
一條巨大的火絨鱷借著暴漲的河水潛入城中,沿河的幾處民居和一個船廠遭到襲擊,死者的屍體被溶解,殘肢斷臂上留存著可怖的火燒痕跡。
至今這條巨獸還遊蕩在翡翠城的河溝水道中,如一個危險的陷阱,隨時會吞噬鮮活的生命。
但火鱷的食量是有限的,它隻會攻擊那些生活在平民區的吠舍小商販、首陀羅匠人,或者在更為混亂、肮髒的下城區生活的達利特奴隸。
對於生活在高地的城市統治者們來說,真正的威脅既不是大水,也不是禿梟,更不是鱷魚,而是開始散布到整個伊拉姆邦的可怕瘟疫,以及隨之而來可能發生的饑荒、動亂和羅刹鬼的入侵。
曆史的經驗告訴翡翠城的婆羅門祭司與刹帝利貴族,麵對災難唯一的解決途徑隻有向他們的守護神,森之女神苦西梨祈禱,向她獻祭充滿活力的生靈來祈求災難的結束。
一開始每兩天斬去一名達利特奴隸的頭顱,可接連獻祭掉十條鮮活的生命後,雨反而下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