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魏知良搖頭擺手堅持道,“你還是拿、拿回去。這個禮我不收。這個心我領、領了。”
“魏師傅魏爺,”朱紅拱手作揖道,“您今天無論如何要收下禮。哦,不,不是收下這個禮,是收下我爹,還有我的兩個心。對了,這禮您可以不收,但是這兩個心,兩個真心,您不收,於心不忍。”朱紅說到這裏似乎有點哽咽了,喉結一動,嘴巴一撇,聲情並茂接著說道:“魏師傅啊,您總不見得叫紅兒把這兩個心空蕩蕩地再拎出去,再拎回去吧?”朱紅突然低下頭,連續搖頭;猛一抬頭見魏師傅好像有點猶豫,他立馬上前,一把拉住魏師傅的手,接著說道:“魏師傅啊,您摸摸侄兒的心,那個心熱著哪!沒理由現在叫我把這個熱乎乎的心拎出去淋雨吧?要是真的淋了雨,唉,那個心就跳不動了。您說是不是?”魏師母似乎被感動了,嘴巴翕動憋了半天,說道:“老魏,你看大、大侄子都這麼說了,我們還是收、收吧。”
魏知良怔了一會兒,籲出一口氣,瞟了朱紅一眼,總算點頭道:“唉,收就收、收吧。”魏師母“哦”了一聲,轉過臉對朱紅說道:“大、大侄子,今天在這兒吃飯——”“吃、吃飯,”魏知良脖子一伸,接口道,“留大、大侄子吃飯!”“這就對了。”朱紅“嘿”一聲道,“你們不留我吃飯我也要待在這裏,等到吃飯的時候我自己吃。這就是自家人。我現在肚子餓了,想吃、吃飯!”說罷,一笑。魏師母立起來,說道:“我來弄幾個菜,快得很,一會兒我們吃、吃飯!”說罷,拔腳往店堂後麵的廚房燒菜去了。這時候店裏沒人。朱紅摸出兩根金條放在桌上,推過去壓低聲音說道:“請魏師傅收下。”魏知良一怔,手一擺,回道:“不、不收。”
“今天有事情求魏師傅。”
“什麼事兒?你先把事情說出來,再、再說。”
“好。”朱紅從包裏拿出兩幅舊字畫,小聲說道:“請魏師傅——”一邊做了個“倒棺材”的手勢。魏知良眼睛一斜,眼神示意朱紅把那兩件東西打開來。朱紅小心翼翼把畫打開。魏知良看了一眼,不吭聲,伸手拿了一根金條。
“不,”朱紅將手一抬,說,“兩根魏師傅全收了。”
“噓,”魏知良搖頭,手一推,說道,“兩條大黃魚不、不行。你呢也知道,你爹從前待我不、不薄,回回給錢給多了。兩根,多、多了。”
“那好。既然魏師傅這麼客氣,我就不勉強了。不過,我爹的意思……兩根兩幅……”
“不不要多說一、一句話了。”魏知良手一擺,打斷朱紅說話,“你回去跟你爹說,沒、沒那個行情。”
“哎,魏師傅,”朱紅小聲說道,“您摸過不少好東西真東西,眼力好,您看這兩幅原作如何?”魏知良一聽,瞟了朱紅一眼,嘴巴裏含混不清說道:“哪、哪來那麼多真、真的……”朱紅聽了不動聲色,立馬換話題說別的。
閑話說起魏師傅做裱畫是祖傳手藝。這個活兒到民國初期生意興隆起來。魏師傅的父親魏源死得早,魏知良趕上裱畫掙錢的大好時光。他起早貪黑掙錢,把掙到的錢攢起來,一半拿到蘇州光福鄉下買地;還有一半存起來供子女讀書。按說這老魏眼下完全可以到鄉下去做地主老爺了,但他舍不得中國傳統裱畫這門手藝,至今不肯離開天賜莊。
魏師母年紀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樣子,她給老魏生下兩男一女。三個孩子傳了母親的長相優點。兩個兒子都不肯子承父業。受蘇州天賜莊美國人的影響,魏知良的大兒子魏金晨學醫,老二魏仲林中學畢業後也想學醫。蘇州天賜莊有東吳大學,有教堂;美國人在那裏開辦了博習醫院,還有附屬醫學院。魏知良的小女兒魏可欣就讀城裏的教會學校。
朱紅問起近來裱畫生意,魏師母上菜時插話道:“忙、忙不過來。有本、本地的活兒。前幾天來幾個外地人也拿來活兒;還有一個南京來的姓、姓龐的……”魏知良眼睛對女人一斜,咕噥道:“多、多嘴。”朱紅接口道:“我多吃一點,菜的味道不錯。”心裏想自己父親說這個女人跟魏師傅這麼多年了,做夫妻生小孩,又在店裏邊做幫手,除了跟她男人學一點結巴,什麼也沒學會;應該說,她什麼也不懂。
魏知良酒量大,吃酒;朱紅不沾酒,以茶代酒。他吃一口茶,吃一口菜,看魏師母坐下來,翹起大拇指道:“魏師母做一手好菜,地道的蘇幫菜!”
“我家老魏就是要吃我燒的菜。外麵的菜他不吃。”魏師母說。
“我也不歡喜吃外麵的菜。”朱紅咀嚼道,“魏師母,這菜是家裏的好,這酒是外麵的香。我說魏師傅不吃外麵的菜,但是外麵的酒還是要吃的吧?”魏知良拿起酒杯,說:“吃、吃!”魏師母跟著說道:“我家老魏就是好一口酒。但是他不好外麵的女人……昨天晚上有個外地人要請客,硬拉我家老魏去同春樓。我家老魏,實、實在是拗不過那個顧客的麵子,最後去了。但隻是吃了一杯酒,就回、回來了。”朱紅眼睛半眯著,耳朵裏聽著往心裏去,眼珠子在眼皮裏頭瞟來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