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父子走到唐樓門外，叫黃包車準備走，迎麵碰見顧大獻、吳元厚從馬車上下來。吳元厚先開口：“子藏先生，你好啊！好久不見了，惦記你。怎麼？現在就要走？——請留步。哎，聽說人家有好東西，顧院長也來了，我們不妨一道上樓看看，如何？”朱子藏應答吳元厚，接著主動跟顧大獻打招呼。顧大獻表情有點不冷不熱，拱手擺個樣子道：“子藏兄別來無恙？”彼此麵上還算客氣，寒暄了幾句。
既然吳元厚邀請，朱家父子回頭上樓，後麵跟上來顧大獻吳元厚。唐六梓一看，驚喜得說話聲音走了調：“好啊，好啊，今天好啊……”好在這走了調的語音比較輕，傳不到場麵上去，也沒人見笑。唐六梓滿臉生輝，一邊拱手一麵迎上去招呼顧院長吳先生；那麼朱家父子現在是“回頭客”，也要熱情招呼；唐六梓將手一讓，引座，看茶……這時候朱子藏和朱紅，還有唐六梓，他們似乎已經忘了盛賓如的存在。
盛賓如一個人坐在窗口，神情安然。他在唐六梓招呼客人的時候，知道了來者的身份。眼下唐兄六梓顧不上他，他心裏不介意。盛賓如想自己要知趣，唐六梓不介紹，他就不過去結識什麼院長，什麼先生，什麼名家，什麼大師，隻顧自己吃茶，一邊用眼睛看，帶個耳朵聽。
龐為然突然間冒出來，出現在唐樓上。他挑了就近的座位；朱紅正好抬頭跟他對視了一眼。龐為然朝朱紅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盛賓如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吳元厚沒看見龐為然；吳元厚背對龐為然，隔著一張桌子坐，跟顧大獻吃茶說話：“顧院長今天不來，你看今天這麼熱鬧，我恐怕也不會來。”
“誰說的？”顧大獻瞟了吳元厚一眼，“人家唐樓老板今天不是先到你家裏來請你的？你先頭不是也答應了？”
“我說的意思是，顧院長你不來，我們來了沒什麼意思。”
“你們，你跟誰？跟朱子藏？”
“是啊，子藏先生來了，我先頭沒想到。你來了，他也來了，我肯定來。來看看，主要是看看他，碰個頭。”
“你想跟朱子藏碰頭，我是不想。”
“噯，顧院長，大家都是要點麵子的。好，先看東西，回頭再說。”吳元厚轉臉招手唐六梓過來，輕聲問道：“你那個朋友人呢？東西呢？”“這……”唐六梓傾身，嘴巴貼著吳元厚耳朵說了幾句。這時候隻聽朱子藏隔著一張桌子幹咳兩聲，說道：“好，我先來說兩句。”看畫之前，朱子藏先說明：“這幅畫現在已經是我的了。今天請顧院長、吳先生兩位當代名家看這幅畫，就算我步閑敬重大仙和允之兩位先生了。”朱子藏叫朱紅打開畫。
舊畫慢慢打開，鋪在桌麵上。
吳元厚站起來先看；他看一眼，眯上眼睛，用手揉揉眼睛，好像一隻眼睛又瞟了一眼——頭低著，旁人不易察覺——完了，坐下來吃茶，一句話也不說。
吳元厚坐下，顧大獻才站起來。顧大獻看一眼，就說：“假的！”那個聲音把邊上人嚇了一跳！朱子藏的兒子朱紅大驚失色，像當頭吃了一悶棍，臉上霎時灰白，眼睛睜大了，好像死魚的眼珠子一樣——說他像個人，他總算有兩條腿；說他不像個活人，立在那裏好像一個陪葬的兵馬俑。這個節骨眼上朱子藏倒是比較沉著冷靜，淡定說道：“顧院長顧大仙，您仔細看好了，這幅畫……”顧大獻毫不客氣打斷朱子藏的話，手一擺，大聲說道：“不用再看，假的！”話音剛落，朱子藏叫朱紅把那幅畫收起來，走，嘴巴裏咕噥一句：“我看真的。”
顧大獻接口道：“唐伯虎的東西，我不用看，手摸一下就知道真的假的。”大家聽了愕然！朱子藏拂袖而去。唐六梓跟著送送朱家父子。
朱子藏這一走，比先前走得急；朱紅跟在他後麵。朱子藏下樓梯時，突然一腳踏空，從樓梯上跌下去跌到樓底。朱紅急步下樓把他父親扶起來；唐六梓跟著下去幫忙，一麵喊店堂經理老成快去叫車子送醫院。這時候吳元厚和顧大獻已經走到樓梯口看清楚情況。吳元厚回頭看了顧大獻一眼，歎一口氣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何必呢。”顧大獻一時悶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憋得通紅，拿著手杖用力捅樓梯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