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徐娘搖頭一笑,慢條斯理說道:“到同春樓來的客人,不管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來的,都是有臉麵的人,有身份的人。我這兒沒人不守信用,沒人耍性子亂來。”
這天晚上,朱紅的太太金儷一個人坐在鏡子麵前發呆。她覺著最近一段日子自己心情不好,麵色也跟著心情一樣不好。她看著鏡子胡思亂想;她想今天白天出去買東西,路上遇見的那個陌生男人——那個男人……這一想,她臉上開始發熱。不想了。那麼想什麼呢?
朱子藏出院以後一直悶在屋裏;後院練童子功的那幾個孩子,好像也沒人管教了,像瘋子一樣玩耍,看了叫人心煩……
金儷在家裏好像是管不住後院那些童子雞的。她不想管,也懶得管。在她看來,那些大大小小從鄉下來的小公雞,個個有點神經兮兮的,看他們眼睛,不正常。金儷平時說話輕聲細語,即便是那些孩子在後院裏頭“像瘋子一樣”鬧得實在是不像話,不像腔,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非要對他們“凶”幾句,她最多說一句:“好了。再鬧,就去告訴老爺,請你們吃生活!”那些孩子曉得“吃生活”意思就是“揍你們一頓”!他們不怕這個長得絕對標致的少奶奶。在他們眼裏,這個少奶奶比國畫上的仕女好看。她那個頭發,那臉,那鼻子,那嘴巴,那身體線條,像仙女下凡。朱門大弟子韓進私底下畫過一張《少奶奶圖》,畫的就是朱家少奶奶金儷。有一天,師弟阿吾孿偷看了這幅畫,鼻子一抽,說道:“像,跟真的一樣!”過了一些日子,韓進吃飽了關起門來把那張畫拿出來給另外幾個師弟看,手指頭指著少奶奶的身體下位,問道:“這是少奶奶的什麼地方?”一個十歲模樣的小子把手指頭伸到嘴巴裏咬了一口,說道:“屁股。”
“你說,畫得好看嗎?”
“少奶奶屁股好看。”
“我畫得不好看?”
“是少奶奶的屁股好看!”
“看這裏,”韓進一興奮,手指點點《少奶奶圖》上麵,問道:“這裏呢?這是少奶奶的什麼東西?”
“衣服。”小子們異口同聲道;突然間那個小子眼睛發直,怔了一會兒,說道:“不對,是奶子,是少奶奶的奶子!”
暖色燈光下的金儷感覺美麗無比。她一個人在想什麼呢?她心裏想,“自家的男人,我男人朱紅,他一天到晚像鬼一樣魂在外頭,大白天不見個人影;夜裏回來,好像一個活死人……”
金儷在鏡子裏看見男人回來了,起身說道:“回來啦,我給你泡茶。”朱紅手一擺回道:“不用了。今天在外麵吃了一天茶。”
金儷隻當沒聽見,把茶碗端到朱紅手上,又給他削了蘋果。完了,拿出白天出去買的絲綢麵料和衣服給朱紅看。本想聽男人誇獎這些衣服她穿漂亮,沒想到朱紅沒興趣,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就拿著字畫直奔他父親屋裏。這一回金儷真的生氣了,咬嘴唇,但是嘴巴裏卻細聲說道:“我不生氣。我生什麼氣啊,把自己身體氣壞了,不合算。你走好了。你走,你走吧。你一個男人,你到你爹房間裏去;你跟你爹過吧。你就睡在你爹床上……”金儷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梳洗完了,不等丈夫回屋就上床睡覺了。
夜裏,朱子藏在燈下仔細看畫,橫看豎看了很長時間,對朱紅說道:“魏師傅老居,這倒棺材的活兒,做得是好,做得絕。我看,這次可以給那個姓龐的一幅,就這一幅給他。但是還有一幅,這一幅不能給……”朱紅聽了,覺得掃興得很,眉頭一皺,說道:“今天拿回來的兩件東西,既然做得那麼好,那麼絕,為什麼不一道出手?”朱紅覺著他老頭子兩個極端得沒道理,小心過了頭,便成了好像一張是真的,一張是假的。朱子藏瞟了朱紅一眼,幹咳一聲,說道:“這個你要聽我的,這幅還是不能出手,肯定不能出手!”
“我覺著可以。”朱紅眼珠子一轉,說道,“這兩件東西外麵沒人有這個本事看出來,我有這個感覺,我有這個自信——”朱紅頓了一下,眉頭鬆開,接著說道:“爹,我的這個自信不是亂來的。今天取貨的時候我問過魏師傅這兩件東西沒問題吧?當時魏師傅的眼神和比劃的手勢,分明表達毋庸置疑——他那個啞巴眼神和手勢,我看明白了:‘這兩件東西,你拿回去給你爹看;你爹本事大,他老看不出來,就沒人看出來!’”朱子藏聽了,沉吟說道:“按一般來說,這兩件東西是可以出手的。但是眼下,你是在跟那個姓龐的家夥打交道,自信不得。”朱子藏一頓,皺緊眉頭接著說道:“現在看這幅仿的畫心,冷靜下來看,我們再用心,用力氣細看,好像還不夠極致。我生怕像這樣的東西流出去出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