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可以了。”
“寧缺勿濫!”朱子藏回道,“紅兒,我看過的字畫比你擦過屁股的紙頭還要多。這個事兒還是要聽我的,絕對要聽我的。你答應人家兩幅,先給一幅;往後看機會,有更好的再補上。”
朱紅心裏想兒子不跟父親較勁,眼睛一眯,轉個話題試探道:“我們從盛賓如手上買的那幅畫,是我們自己留著呢?還是……是不是可以抬個價,轉手賣給別人,比如說先給那個姓龐的——”
“那幅畫不賣。”朱子藏的聲音有點淒苦,咬緊牙根回道,“我已經把那幅畫壓到箱底了,叫它永不見天日!”
朱紅有一句話不敢問他父親:“顧大仙看過的東西會錯嗎?”
朱紅琢磨了好些日子,從盛賓如手上流出來的那幅唐寅名作,真的假的?這一說是聽自己父親的,還是聽顧大獻的?到底哪個可信?哪個對?哪個錯了?
這個事情前些日子朱紅想得頭痛了沒個好腔調;金儷譏笑他:“我覺著你跟後院裏的那些孩子好像差不多,一天到晚神經兮兮的。”
朱紅心裏琢磨著,改日找個機會到惟亭去拜訪吳元厚。要是吳元厚說一句真話,就有點意思了。這天晚上朱紅在他父親屋裏說話說到深更半夜;金儷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
金儷躺在床上想男人了。這一回想的,不是自己的男人,而是今天白天遇見的那個男人。自家男人先前想過了,沒想到;不想了。活死人到現在還在他爹屋裏頭,沒完沒了不過來。想他沒用。把他想回來了睡在一個被子裏也沒用。還是想想自己——
今天下午,她穿了一件碎花旗袍,照見鏡子覺得可以,打扮好了,一個人出去散散心,到觀前街去買東西。下午晚些時候,突然變天,眼睛一眨下雨了。路上,有一個陌生男人走到她身邊,為她打傘。兩人一路走,說了幾句閑話;彼此說了自己的姓,名字沒有說。“金小姐,我送送你。”他說。
“嗯。”
她閉著眼睛想雨巷,他撐傘,一路同行;分手時天色已晚。她說:“龐先生不要送了。雨停了。我自己回去。”
尋訪筆記5
尋訪上海的周存望先生,從他那裏了解更多的吳門細節。
周存望的父親是已故的書畫收藏愛好者、大律師、東吳大學法學院教授周全佑。他跟吳元厚頗有私交。他曾經問過吳元厚,“唐樓看畫”的那幅唐寅名作到底是真的假的?吳元厚避開回答這個問題,當時隻是說了一句:“那件東西顧大獻看過了。”
這是一個謎,有不少人想刨根問底。
周存望說他父親認識朱子藏,有一次請求朱子藏讓他看看那件東西,條件是,在蘇州城裏最好的飯店為子藏先生擺一桌。朱子藏說:“不要。”他父親就說了另外一個條件:“今後如果朱家有官司,我可以免費幫忙打贏官司。”朱子藏當時冷冷地一口回道:“以後要是有官司,請律師,給錢就是了。”
周存望先生說民國時期的字畫買賣,提到蘇州專諸巷朱紅:
朱紅出道比較早,做字畫生意比他父親下手狠,動作快。自從朱子藏退到幕後,兒子朱紅幾乎包攬了專諸巷朱家所有的字畫生意。周存望先生記得他父親說過“那個紅兒厲害,是個狠角色,每每出手得手,不落虛空。”朱紅第一次賣字畫給周全佑就掙了一大筆銀子。這個是不能說朱紅的。這是周全佑情願。那一筆買賣周全佑究竟花了多少錢,現在的周存望先生說不清楚了,就像他這一輩人也說不清楚盛賓如當年在蘇州博古齋花了多少錢買下“元四家”倪雲林一幅山水畫。
朱紅的本事是跟朱子藏學的,那個“仙”,也是從朱子藏身上得的。作為兒子,朱子藏惟一的兒子,朱紅當然佩服他父親的資曆和眼力。不過隨著年齡,閱曆的增長,朱紅覺得他父親好像有點跟不上趟了,“小心駛得萬年船”那條“船”好像有點行不通了,至少在掙錢這個碼頭上,老頭子似乎缺乏時代緊迫感。現在什麼最重要?銀子。
一想到銀子,朱紅腦子就快,渾身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