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1 / 3)

兩人雇船行走。船到秦淮深處,盛賓如突然想起來說道:“唐兄,我剛才在想那個事兒怎麼說來著?”唐六梓立馬回道:“你不是不說那個事了麼?什麼破事兒,從白天說到晚上的——”

“不,”盛賓如身子一晃,擺手說道,“我現在說的不是那個事兒,而是那個詩,就是那個‘商女不知亡國恨’——接下來一句怎麼說來著?”

“哦,好像是‘隔江猶唱後庭花。’”

“唐兄說對了。就是這個事兒,似曾相識,似曾相似哦。”

唐六梓沒有搭理盛賓如的一番感歎,因閑坐著,看河麵上的花船來往,心思似乎往聲色上麵去了。過了一會兒,他把目光從遠處近處收回來,一轉眼看著盛賓如,似問非問道:“啊,你說什麼?”

“你看見了。我也看見了。就是這麼一回事兒。”盛賓如說著,瞟了一眼秦淮河上的花船,挪動了一下身子,接著說道:“唐兄,我說那個詩,我們來改一改。那個詩讀起來忒高了。我跟你是做生意的,沒那麼高。我們把那個詩改得低一點,低到根上怎麼樣?”

“怎麼改法?”唐六梓頭一抬,說,“要改你改。你現在好壞是在做字畫收藏,做字畫生意,肚皮裏有的是筆墨。而我呢,開唐樓,做的是茶水生意,肚皮裏灌的全是水,我不會改。”盛賓如聽了,一笑;沉吟了一會兒,擊掌說道:“有了。你看這麼改,行不行——‘商人不知走眼恨,隔江猶唱舊字畫。’”唐六梓一聽,拍手說道:“好,聽起來是這麼個意思。看來,你心裏邊還是惦記著那些舊字畫,真的是‘今夜難忘走眼恨!’”

“不,”盛賓如眼睛一閃,說:“不是‘難忘走眼恨’,是‘不知走眼恨’。你琢磨琢磨那個意思不一樣。要我說,我自己給自己一個說法,省得別人給我一個什麼狗屁說法。我這回長了個見識。長見識哦,也算不虛此行了。”

第二天,盛賓如、唐六梓坐火車回到蘇州。

下了火車出站,盛賓如雇車,對車夫說:“去惟亭。”唐六梓說:“先把我送回家。”“不,”盛賓如手一讓,“你先陪我去惟亭,然後回家。”

“這個時候去惟亭?做什麼?”

“比較一下,”盛賓如請唐六梓上車,“我們去拜訪吳元厚,請吳先生看看這幾幅字畫。”

“我說賓如,顧院長不是看過了麼?你現在還要請吳先生看?”

“是啊,請吳先生看。顧院長名頭大,權威,我盛賓如認。但畢竟是一家之言。我們聽聽吳先生怎麼說?”

“我看還是你自個兒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先回家。”

“等等,”盛賓如一把拉住唐六梓,不讓他脫身,一麵說道,“今天勞你大駕了,我要你陪到底。不然的話我就跟你沒完沒了,我就跟你耗在這裏,就算今天死皮賴臉求你,求到根上。”盛賓如這麼一說,唐六梓倒是覺著有點不大好意思了,猶豫了一下,說:“好吧,我啊舍命陪君子,今天陪你去。不過,坐了一個上半天火車,現在嘴巴幹了,肚皮也餓了,我們吃點東西再走?”盛賓如一隻手還是拉住唐六梓手臂不放,神情認真問道:“真的啊?”

“我說賓如啊,看你這個樣子,你有毛病了。你的那些字畫才是假的。”

“那好,走,吃燜肉麵去。”盛賓如說罷才鬆手,回頭喊了黃包車去城裏老字號麵館同德興;吃完雙交麵,換乘馬車直奔惟亭。

這天下午,從上海來了三位先生到惟亭看望吳元厚。

他們是吳元厚的老朋友。其中有一位先生姓傅,叫傅家佑,是上海複旦大學教授。在客廳裏談笑間,吳太太向傅家佑教授請教孩子的教育問題,提出她要送兒子讀外麵的學堂。吳元厚打斷夫人的話,說:“……這個話,先前說過了,現在不必再說。兒子給我待在家裏讀書練字習畫——這是吳門傳統。”吳太太當著客人的麵跟吳元厚爭論。吳元厚顯得有點生氣,忍到後來不耐煩了,說道:“不行!”吳太太見他不鬆口,不讓步,便征求在座客人的意見,說:“……現在是民國,我送兒子到外麵的學堂讀書,傅先生你說好不好?”

“好啊,讓孩子出去讀書有什麼不好?吳先生不同意,你要說服他,天天跟他說,教育開明嘛!”

還有一位先生姓龔,龔世涵,他也站在吳太太一邊,說:“允之兄,你夫人的說法可行啊。其實,送孩子到外麵的學堂讀書,回到家裏照樣可以教他練字習畫,有什麼不可以?不見得非要按吳門的老規矩把孩子留在家裏讀書。你是個大畫家,又不是私塾先生,何必費那個精氣神呢。”

吳元厚覺著自己孤立,便對另外一位先生說:“程旻兄,你是國學出身,對吳門傳統教育如何看?你不會反對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