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2 / 3)

“我?我反對。我反對允之兄如此固執己見。”程旻先生吃茶抽煙,語氣平和說道,“當然,吳門傳統要。這個,我不反對。但不可因傳承而放棄求新。我這麼想,方才我們幾個在樓上看你近期創作的山水畫,——你不是說你在求變嗎?跟我們是這麼說的,是吧。說‘變則通,變則明’——這是你說的,不是我們幾個說的。哎,這個道理用在當下教子,你說通不通?明不明?”

吳元厚聽了沉默不語,想了一會兒,斟酌著說道:“今天看來不同尋常。程旻先生拿我說過的話開導我,——唔,我沒話說。好吧,既然你們三位開明紳士都支持‘求變求新’,我今天啊,就讓夫人一步,讓孩子們出去上學堂,試試民國新的教育,這樣可以了吧?”吳太太聽了忍不住流出眼淚,雙手合十道:“喔唷,謝天謝天哦,讓孩子出去上學堂,老爺同意了。老爺終於讓步了。”傅家佑教授立馬說:“哎,這不是讓步——這是進步!”大家笑起來。

下午晚些時候盛賓如、唐六梓到達惟亭吳家。

盛賓如敲門。阿仲出來開門,探身問道:“先生來有什麼事?”唐六梓剛想開口說話,盛賓如搶先了說道:“我們剛從南京回來,趕過來想請吳先生看幾幅字畫——”這話一說出來盛賓如就後悔不已,心裏罵道:“真的該死!”先前自己不是反反複複想過了麼?來拜訪吳先生,要想好個理由,要編個故事,要換個說法——甭管真的還是假的。盛賓如心裏想:“我早就想好了對吧,怎麼今天到了吳元厚家門口,這臨門一句話就歇了呢!我說了個什麼屁話?!怎麼辦?這下沒話說了。完了。”這會兒隻聽阿仲“哦”了一聲,說道:“二位先生不好意思,前些日子老爺關照過了,說不見!”隨即關上門。

“有什麼辦法。人家,門已經關起來了。”唐六梓拉一把盛賓如胳膊,似笑非笑道,“走吧,你還愣在門口做什麼?想進去吃晚飯啊?”

“等等,”盛賓如一個手勢擋住唐六梓,神情悠悠地說道,“這樣不行。我還是要試一下。這一回你立在邊上不要吭聲——我來敲門,我來說話……”

“歇了吧。”唐六梓擺手回道,“你來敲,你來說,——你這叫自討沒趣!還要拉著我一道跟你自討沒趣。我,沒你這個胃口。我,沒你這個興致。我,沒你這樣吃飽了屁兒顛顛的,眼看人家已經把門關上了,還要不顧麵子敲門。有你這樣做人的嗎?——你敲好了。我不管。我走。你敲吧。不過,我現在把話跟你說明白了,你再敲,別說吳先生不理你,就連那個老實巴交的狗日的阿仲也會對你無禮,說‘回吧,不要來煩’!”唐六梓這麼一說,盛賓如還是不領門,還是想敲門——那手剛伸出來敲,被唐六梓一把拽下來。這一回唐六梓真的火了,硬硬地說道:“盛賓如,你今天不要麵子,我要!我還要在吳先生麵前做人呢!你今天要是不聽我的勸告,非要在吳先生家門口丟臉,那你就敲門吧。看你敲了門進去就算你有本事!我呢,跟你這麼說吧,我也就不認你這個朋友了。咱倆往後沒的朋友做!”說罷,轉身就走。

盛賓如見唐六梓真的走了,頂真的氣癟了下來,隨後跟上去,說:“我還是跟你一道走……”盛賓如一路上賠笑,說自己的不是,“今天啊白跑了一趟,苦了唐兄不說,還要惹唐兄生那麼大的氣,實在是說不過去,賓如罪該萬死!”唐六梓見他到最後還是聽從了勸說,氣消了大半,因此說道:“罪該萬死,你言重了。不過你這個人,好歹還是知道好歹的。要是你非要撞南牆,我就沒辦法了。現在回頭還是有機會,這叫‘浪子回頭金不換!’”盛賓如聽了,搶白道:“唐兄用詞不妥。我是‘浪子’嗎?你說‘回頭是岸’還差不多,怎麼可以說‘浪子回頭’呢?我不是浪子。我今天回頭要的不是金不換,我要的是岸,到了岸上腦子才不進水——要是我今天不上岸的話,你看我一頭紮進水裏腦子進水,也不拉朋友一把,你啊,這才叫做‘見死不救’,不仗那個義了。”唐六梓回道:“你自個兒要悶頭紮進水裏,我拉得動你?你說呢?這種事情,要你自個兒回頭,別人沒辦法。往後,你要買字畫也好,你要找人看字畫也罷,這種要命的事情跟我不搭界。我今天攔住你不敲門,是要你明白,跟吳元厚先生打交道,你啊,不能把自個兒看輕了,要不然吳先生會把你當作一張廢紙!老實跟你說吧,吳先生跟顧院長很不一樣。那顧院長比較直,而吳先生,他好像比較曲——這個曲兒,你懂不懂?——點你個頭,你點什麼頭啊,看樣子你好像懂,其實啊,你不懂。你懂個屁!你自以為是,以為你懂,咹?說真的,我看你是不懂。要是懂,你前些日子就不會到這裏踩個地雷,到那裏踩個地雷。要是你懂,你今天就不會老實得把最老實的話說出來了。”

唐六梓說的最後這句話戳到了盛賓如的痛處。盛賓如“唉”了一聲,瞟了唐六梓一眼,喃喃自語道:“是我自己昏了頭,忒老實了,而且老實得沒道理,沒結果——我改。”唐六梓聽了,一笑:“哼,你改?怎麼個改法?”盛賓如停住腳步,兩手一攤,說道:“這改,還不容易?回頭,不就是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