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2 / 3)

“現在不可以飛出去麼?”

“唔,眼下恐怕還不可以。”厲鴻升把眼鏡摘下來,擦了一下戴上,接著說道:“現在你們這些鳥兒年紀還小,一飛出去要餓死掉的,也經不起風吹雨打……等到長大了,自己會尋食了,到那個時候自己飛到野外去就不用擔心了。呀,飯還沒有放到爐子上燒!”

吳天澤瞟一眼他忙碌的樣子,捂住嘴巴偷笑——眼見“厲四眼”回頭眼鋒掃過來,便低頭援筆濡墨,細細舔了筆鋒,瞅一眼鳥籠子,著手開筆勾線畫了。吳天澤從小練過筆墨童子功,再說自己家裏也有鳥籠子,天天見,大概燒一頓飯工夫,一幅寫意畫也就畫得八九不離十了。等到厲鴻升叫他吃飯,走到裏頭台子邊上一看,隻見畫麵上老房子臨河一景局部,幾根瘦竹,半截美人靠欄杆上方懸掛一隻鳥籠——畫麵一色水墨濃淡相宜,筆觸簡潔空疏,俱顯幽靜靈動。

見吳天澤擱筆了,厲鴻升悠然說道:“哎,我來寫幾個字好不好?”吳天澤一聽,讓出台子正麵,站到一邊看老師在這幅畫的空白處落筆寫道:

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麵皆文章。

厲鴻升寫好了擱筆,身子一晃朗聲道:“我們吃飯!”

吳天澤“哈”了一聲問道:“這是老師你做的詩?”“不是,”厲鴻升坐下來招手叫吳天澤過來吃飯,接著說道,“這詩句不是我寫的,是南宋翁森寫的。翁森你曉得嗎?”

“不曉得。”吳天澤搖頭回道。

“哦,我講給你聽……這個翁森,字秀卿,號一瓢,是浙江仙居人。”厲鴻升給吳天澤盛飯,給他夾菜,一邊說道,“宋朝的時候有北宋南宋。南宋滅亡後,翁森立誌不走仕途了,他隱居起來教書。到了元朝,他建了安洲書院,以朱熹白鹿洞學規為訓,堅持以儒術教化鄉人,從學者先後達八百多人。元代廢科舉,那時候鄉裏人甚少攻讀了,於是學風日下。那個縣地處窮僻,文化尤其日衰,後來經翁森的努力挽救,耕讀之風又逐漸好了起來。他後來寫過一篇叫《四時讀書樂》,膾炙人口……你以後有時間有興趣,不妨拿來讀一讀——還是蠻有味道的。”師生兩人這一頓飯吃得忘了時間。

這天下午放學潘道延先回家,吳太太見他一個人回來,問道:“哎阿延,天澤怎麼沒有和你一道回來?他人呢?”潘道延不說話,眼睛發愣看著吳太太。吳太太生氣道:“問你話呢,你怎麼不說話?啞巴了?”

潘道延避開吳太太眼睛,低頭想走,移動腳步往後退。吳太太隨即換了語氣說道:“阿延,你過來,我問你,……天澤怎麼放學不回來?他是不是在外頭闖什麼禍了?你怎麼不說話?你說呢,孩子,你要說話——”

“要的。”

“問你話,你憋了半天就說這兩個字,天澤到底怎麼啦?”

潘道延一個急轉身跑了,直接跑到樓上去,把那封信交到吳元厚手上,隨即下樓跑到自個兒書房裏,把門關起來。

眼看天黑了兒子還沒回來,吳太太急得沒了胃口吃晚飯,叫用人出去找。阿仲明香分頭出去找了一圈,回來說找不到少爺。吳太太說:“那就先吃飯,不等他了。吃過晚飯再出去找。”

阿仲到樓上去叫老爺下來吃晚飯。吳元厚隨口問道:“今天吃晚飯晚了,飯燒好了沒有?”阿仲回道:“晚飯早就準備好了,隻是……”接著就把樓下的情況大概說了。吳元厚聽了,幹咳一聲道:“不用出去找了。”

吳天澤在厲鴻升家裏吃好晚飯,似乎腦子轉了一個圈子轉彎了,立起來收拾碗筷,說:“我來洗。”厲鴻升聽了一怔,伸手阻止道:“吳天澤,你今天是我的客人,不需要動手,還是我來……我一罰到底,這就是罰我。”說著,拉吳天澤坐下來,又說了些閑話。厲鴻升說:“吳天澤你今天在我這裏畫的作品,我呢替你先收藏起來,等到你以後長大了,我到時候再歸還於你。”

“好的。”……

夜裏九點鍾過後,厲鴻升送吳天澤回家。師生倆步子走得不急不慢,好像出來散步似的,一路上時而說笑,時而沉默。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吳天澤停下來說:“老師不要送了。我自己回去不要緊的。”厲鴻升含笑道:“好的,我就留步——你以後要說‘留步’,這樣說比較有禮貌。”吳天澤頭一點,說:“老師請留步。”說罷,鞠了一個躬。

阿仲自晚上九點以後就一直待在園子門口。吳元厚吃過晚飯後悶聲不響回到樓上畫室看書去了。吳太太急過頭了,現在也不急了,獨自坐在客廳裏發呆。先頭在飯桌上聽老爺咕嚕了一句:“天澤今天被學堂老師留下來了,有點事情,要回來的。”這會兒吳太太心裏想老爺好像知道了什麼情況——之前問了,他一句話也不說。老爺不開口倒也罷了。又想,阿延這孩子也是的,你問他,也是個死不開口。這家裏一大一小真的是稀奇死了。吳太太心裏邊不爽,見明香進來,便衝道:“你沒事啊?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晃得我頭都痛了。”

“太太,少爺回來了。”明香上前一步說;這時候阿仲從外頭快步進來,一邊喊道:“太太,少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