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兩天,吳天玉收到唐小姐回信。
吳天玉看著信,自言自語道:“這鋼筆字寫得好看,漂亮!”她想起自己家裏也有鋼筆,是幾年前上海的傅家佑教授送給她父親的。傅先生走了以後,她父親還專門到城裏去買了一瓶墨水回來,試用寫了幾個字。
吳天玉讀了信,把信揣進口袋裏,去樓上畫室問父親那支鋼筆在哪裏。吳元厚一邊畫畫,說:“不曉得。”
吳天玉在畫室裏到處尋,又問道:“爹,還有那個小瓶墨水呢?”
“哦,那個東西早就扔掉了。”
“啊?”吳天玉滿臉失望道,“我現在寫字要用,派用場!”吳元厚一聽擱下毛筆,一轉眼說道:“你寫字要用那個東西?我們家裏有的是筆墨,還不夠你用嗎?”說罷,拿起毛筆繼續作畫,一邊說道:“那個東西派什麼用場。我試過用那個東西寫字,哪裏比得上我們用的毛筆,一筆下去一條線,舒服得很。”
吳天玉聽了嘴巴一撅轉身就走,一邊咕噥道:“就我們用的毛筆舒服?我在外麵看見人家寫起來方便得很。——落後!”
“落後”二字從畫室門外傳進來,吳元厚搖搖頭,自言自語道:“我們用的毛筆會落後?開玩笑。這千年筆墨隨便到哪個時候都不會落後。那種鋼筆寫的字有意思嗎?值錢嗎?不值錢。”
吳天玉到樓下碰見丫頭明香。明香說:“小姐,太太叫你。”吳天玉問:“叫我有什麼事情?”明香回道:“今天晚上在家裏給少爺過生日。太太叫小姐過去幫忙。就這個事情,沒別的。我跟小姐說過了哦。你要去的哦。要不,太太要說我的。”“曉得了。”吳天玉點頭道,“我現在先去天澤書房裏說幾句話,待會兒就過來。”說罷,就去自己房間取信;到了房間裏才想起來那封信在自己口袋裏。
這會兒吳天澤不在,潘道延一個人在。
這天上午潘道延一個人悶在書房裏胡思亂想;後來想得頭昏腦漲,拿起筆來想畫畫。那毛筆在手裏轉了幾圈,筆鋒落在紙上卻寫出了一個口天“吳”。他站在畫桌邊俯視自己剛寫好的這個字,心裏想畫畫,怎麼寫了這個字?他想了一會兒,接下來寫出“天玉”二字。擱筆,又坐下來發呆。
他呆呆地看著“吳天玉”三個字發呆。這三個字不容易寫好;立起身來接著再寫,一口氣順著狂寫,寫到感覺酣暢淋漓一口氣順了,將毛筆“啪”扔掉,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喘氣。
他坐了一會兒,覺著自己的氣不夠用,立起身來把窗子打開來;回頭看見自己用過的那枝毛筆在地上,便撿了起來,到筆洗裏洗幹淨。他想起小時候心疼毛筆;那個時候看吳天澤把自己的毛筆“啪”扔到地上,記得非常恨。而今自己也跟著吳天澤學這個該死的動作了。自個兒想著不扔吧,也難;“擲筆於地”乃性情使然,有時候特爽,好比悶了發泄,還是管點用的。
他想發泄;接著後悔自己嘴硬,先前跟吳天澤打賭,說自己一個人畫,把《吳中山水好天下》畫出來。結果呢,到現在還沒有畫。
他現在後悔,不該跟吳天澤較那門子勁兒。單獨創作,直覺告訴他,他一個人真的有點畫不出來,也畫不下去。他憋了一口氣,最後還是回到臨摹上。
說來也怪,他一落筆臨摹“明四家”唐寅的字畫,感覺就來了,那個狀態自然而然奇好;筆下生輝不去說了,就說他精神入畫,像仙人賜筆神助似的,一個潛心進去了,人就出不來,周圍的動靜全沒了。吳天玉推門進來,走到他身邊問他話,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現在……在明朝。”他喃喃自語。吳天玉“啊”了一聲,手指頭點點桌子:“阿延,我問你我哥哥人呢?你嘴巴裏咕嚕咕嚕什麼啊?”
“亂敲桌子,”潘道延悶聲說道,那聲音好像從天邊傳下來,“這桌子,是明朝的,敲什麼敲……你,一邊去。”
潘道延正在臨摹一張唐寅的《仕女圖》,吳天玉一看,“哇”一聲說道:“這仕女眉毛畫得細,畫得漂亮!”
潘道延回過神來,仿佛從天上回到人間地上,眼睛一亮,好像吃了人間煙火食掩飾不住內心得意,學他老師吳元厚的腔調說:“這是線的功夫。”說罷一轉眼叫吳天玉“別碰”!吳天玉一怔,把手縮回來。
“這是明朝的。”他嘴唇嚅動道,“不好碰,隻好看……”潘道延眼睛直盯盯地看著吳天玉眼睛;突然叫吳天玉坐下來,他拿起毛筆給吳天玉畫眉毛。吳天玉吃驚道:“你在我臉上亂畫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