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回到家裏已經過了中午。金儷看他臉色不好,有氣無力,關心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朱紅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籲一口氣,回道:“今天忙了一個上午,肚皮餓了。”“到現在還沒有吃飯?”金儷轉身出去叫用人;看用人不在,便自個兒去廚房間熱了飯菜端過來。
“……今天上午在外麵虛驚一場。”朱紅一邊吃一邊說——這是朱紅第一次回到家裏吃午飯,跟太太說外麵的事兒。在金儷的印象裏,朱紅從來不把外麵的事情帶回來跟她說的;要說,朱紅隻跟他父親說。這一回變化大了。金儷沒想到——隱隱感覺不是好事兒,恐怕是朱紅在外頭有什麼麻煩了——便坐下來,隻聽朱紅說道:“……有個姓龐的家夥來找我,還帶著手槍……”金儷一聽,眼睛裏閃出恐懼,突然間想起來,昨天上午收到一封外地來信——那信封上寫著“朱紅先生親啟”——自己沒拆,把那封信交給了朱紅。當時朱紅看了信,沒說是誰來的信;問了才說:“外地做生意的一個朋友要到蘇州來,是生意上的事情,女人不要問。”現在突然聽到“有個姓龐的”,金儷一怔,心裏除了恐懼,還有一陣情緒激動,因此問道:“那個人是個什麼模樣?他人,現在在哪裏?”
“你問這個做什麼?”朱紅瞟了她一眼,“吃飽了瞎問,看你神經緊張兮兮的——”金儷已經意識到自己剛才有點失態,隨即挪動了一下坐的凳子,坐到朱紅身邊,以此掩飾自己內心的騷動,一邊說道:“這個人是吃什麼飯的?好好的來做生意,他帶槍來做什麼?他是強盜,還是土匪?唬死人了。我沒看見過,也沒聽說過。如今有這麼做生意的?我心裏想,從外地來的有些人,野得很,我是怕你在外頭闖禍,被人暗算。紅,你要留神才好;我在家裏不定心,一天到晚替你擔心!”
金儷剛才叫一聲“紅”,可見難得;朱紅聽了很受用,想想自個兒今天在外頭在龐為然麵前吃癟,低頭,這會兒到了家裏,他感到溫馨;心情一變化順手摟住金儷肩膀。
朱紅很久沒有摟女人了,這會兒把女人摟在懷裏,聞著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人體香,因此忍不住咬了金儷的嘴唇……這時候金儷撫摸男人身體,嘴唇貼著朱紅耳朵,說:“把我抱到床上去……”“呼——”朱紅坐在凳子上忽然間一個顫抖,下麵一陣泄了,弄得褲襠裏黏糊糊的。
朱紅心裏難過得很,嘴巴裏苦澀得說不出來,死咬住嘴唇不吭聲。金儷臉緋紅,喘氣道:“怎麼了你!”朱紅抖了一下身子,歎一口氣撥開女人的手,立起來說道:“沒怎麼,我有心思。……再說了,現在大白天,爬到床上去也不好。”說這個話朱紅覺著沮喪,沒辦法;想起來那些配來的中藥扔在一邊不去吃,忙起來腦子裏沒那些東西,待到臨場性情起來要發揮,卻歇了家夥。怎麼說也是個朝天放空槍,連個瞄準的東西也沒有,就這麼一通浪費了。
金儷這時候倒是平靜下來了,立起來給朱紅泡茶;又坐下來詢問他:“今天上午在外麵虛驚一場,到底是什麼事情?”這是他們夫妻倆難得大白天坐在家裏說悄悄話。這回朱紅總算跟自己女人透了半個底……說自己上午碰到龐為然。朱紅本想對他父親隱瞞那個姓龐的殺來回馬槍,不料跟金儷說話,被韓進走過來在屋子外頭偷聽到這個片段,回過去告訴了朱子藏。
朱子藏把朱紅叫到他書房裏,關起門來說道:“這個事兒我早就警惕!先前跟你說了白說。現在好了,出事情了。你膽子忒大!不跟我商量,自說自話自作主張,不知那個深淺,一頭紮進去淹死你!”朱紅聽了不以為然,他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出麵擺平;事實上,他差不多也擺平了這件事情,因此說道:“爹,你放心好了。你兒子不是草包笨蛋。我在外麵跌打滾爬了這多年,要擺平那個姓龐的,不用爹來操心,也用不著爹出麵來幫我擦屁股。我已經想好了,給那幅《古鬆圖》肯定沒問題。”
“差矣,”朱子藏搖頭擺手說道,“現在問題的關鍵不是擺平誰,用什麼辦法來擺平,而是眼下堅決不可以把家裏仿作的字畫流出去,除非絕對有把握,認定我們的仿作確實達到了一個極致。”朱紅一聽,嘴唇翕動了幾下不言語,頭耷下來一想,抬頭說:“爹,我不想就這個事情跟你反嘴。但是,我琢磨著,爹是不是小心過頭了?其實,沒這個必要——”
“錯!”朱子藏拍了一下桌子道,——眼瞅著兒子心裏不服氣的感覺流露出來,略一沉吟,以不容置疑的口氣接著說道:“我今天,非要把你的一根筋扳過來,要不然你會闖大禍的!這個事兒先前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一點不上心。我現在跟你再說一遍,我們做字畫仿作這一行,他娘的就是一個‘險’字!什麼是險啊?你給我拉長耳朵聽好了,那個‘險’字就是耳朵邊上有個臉麵。我們做這一行,不完全是為了那個該死的銀子,狗屁的銀子。你不能大白天要了太陽,到了晚上不要那個‘月’亮。這麼一說,你懂了吧?這是我給你定的規矩。這規矩是鐵定的,要給我傳下去。紅兒,你不聽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怎麼,你想把我老臉丟盡,活活氣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