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香給吳太太端來水果。吳太太說:“……現在的姑娘家,哪裏像我們那個時候做小姐,整天躲在家裏不出去的。”明香一笑回道:“太太這話要是讓小姐聽見了,肯定又要說太太封建了。”“誰說的?”吳太太剝了一個香蕉給明香吃,一邊說道,“要麼你在說。我封建嗎?在封建社會哪裏見過主人家太太親手剝了香蕉皮給丫頭吃的?生在福中不知福。等到有一天我裏外幫你張羅婚事,你就知道我歡喜小姐,也歡喜你!”說著,自個兒捏肩膀。明香放下手上的香蕉,繞到吳太太身後,一邊說道:“我來捏,太太就舒服了。”
“嗯,”吳太太活動了一下頭頸,偏著頭說,“哎明香,你還別說,我這肩膀啊,就你捏得我舒服,別人呢還真的不行。那天老爺說,我來幫你捏一下。你說老爺他拿筆杆子的,隻曉得寫字啊畫畫啊,他哪裏會什麼推拿啊捏肩膀?你沒看見他那個捏法哦,你看見了要笑的——兩隻手,就這麼三來兩下子的,就算是好了。還問我是不是舒服了?我隻好跟他說,好了,舒服了,你不要捏了。以後要捏的話,我還是叫明香,別人我不要。”明香一笑,說:“太太還是要我吧,少不了我吧。那我就一直待在太太身邊,服侍太太一輩子。”
“那怎麼行呢。”吳太太伸手到肩膀上拍拍明香的手,側臉說道,“你到時候總歸要嫁人的。要是待在我身邊一輩子,這不誤了你一輩子嗎?”
“我不嫁人。”明香回道,“再說了,我一個丫頭,用人,嫁給誰好啊?”吳太太一聽,叫明香坐下來,凝視這個漂亮的丫頭,沉吟道:“明香,你說,你覺著阿延怎麼樣?”明香脫口而出:“阿延人不錯,就是有點——我不說,太太要罵我的。”“我現在不會罵你,”吳太太柔聲說道,“我歡喜你。”頓了一下,吳太太接著說道:“哎,明香,我問你——阿延,你中意麼?”
“太太說什麼呀,呀,太太在瞎說了。我不跟太太說了。”
“怎麼,阿延不好?”
“太太說哪裏去了。阿延好得很。”明香一邊說,一邊思量著,“我想太太也曉得,小姐她跟阿延……太太,阿延他將來有出息,他將來是個大畫家,我一個下人,是夠不著的,想都不敢想。”吳太太一想,小聲問道:“哎,明香,要是阿延他肯呢?”明香發急道:“太太,哎呀太太!你怎麼尋我開心。”
……
吳天玉進城,路上想好了,先買點東西去看唐小姐,然後拉唐小姐一道出去逛街,自己買布料,買衣服,也好請唐小姐幫著出個主意。吳天玉看見路上走的太太、小姐,有人脖子上係著絲綢圍巾,她想待會兒出來逛商店,買一條絲綢圍巾送給唐小姐,自己也買一條。
吳天玉照著唐小姐來信的地址,問路;尋到唐小姐家。
唐家周媽開門說:“我家小姐不在,到杭州去了。”吳天玉吐氣道:“喔唷不巧。”接著問道:“幾時回來?”周媽回道:“哪天回來不曉得。大概要過一個禮拜。”吳天玉說了自己的名字,遞上拎來的禮盒,含笑說道:“我是唐小姐要好的朋友,今天來看她,帶了一盒她歡喜吃的點心送給她……”
周媽猶豫了一下,收下來,客氣道:“吳小姐跑個空趟不好意思,要不要進來坐一會兒?”吳天玉說:“不了,阿姨,這會兒還要去辦點別的事情,不打攪了。等唐小姐回來,再來看她。”周媽說:“也好。”完了,想起來說:“吳小姐等等。我們府上前些日子裝了電話,給你個號碼,下次來先電話裏說一聲,省得再跑空趟。”吳天玉記了電話號碼,道謝告辭,一個人逛街去了。
這天上午吳天澤起來得比較晚;吃過早飯,到潘道延畫室裏看了一眼,隨口說道:“昨天晚上弄的?怎麼不喊我一聲幫忙弄。”潘道延正在寫字,還沒來得及抬起頭來跟吳天澤說話,吳天澤已經走出去了。
潘道延放下毛筆,跑出去攔住他,說:“天澤,進去坐一會兒,我跟你說幾句話。”吳天澤搖頭回道:“這會兒我要去寫字。下午有事情要出去一趟。有什麼話晚上說。”說罷,一怔,便去了自己書房。
吳天澤剛坐下來寫字,庚子來了。這一次阿仲沒有把庚子擋在門外,直接把他領到少爺書房。庚子一進門就說:“哎呀,吳天澤,今天外頭天氣好得很,你躲在家裏寫什麼鳥字。不要寫了,跟我一道出去——”吳天澤頭也不抬,繼續寫字,一邊說道:“出去,到哪裏去?”庚子走到畫桌邊上,看這位公子哥兒正在寫“剪不斷,理還亂,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便擋住毛筆,說道:“不要發神經了,寫什麼滋味!出去玩玩,開心就是滋味,悶在家裏就是沒有滋味。走,我們出去,到城裏去。銀子、韓進他們在等你。韓進說今天中午我們幾個一道吃個飯——吃過飯以後,我們玩一會兒。”看吳天澤理都不理自己,庚子用手指頭點點畫桌,說道:“哎,走啊,還愣在這裏做什麼?還想剪什麼斷、理什麼亂啊,什麼東西,這幾個字誰寫的?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