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9章(1 / 3)

“‘人’字還行。”吳天澤“哈”一聲回道,“比較起來要比那個‘一’字好寫多了。”“不見得。”吳元厚搖搖頭,沉吟說道,“‘人’這個字,看起來好像多了一個筆劃,有個架子,你以為就好寫?”

“人,比一好寫。”

“不見得。”吳元厚深深透出一口氣,“依我看,這天下‘人’字,是最難寫的。——不信?你過來寫幾個給我看看——我看人,就不好寫——這個,你不要強,我說的不會錯到哪裏去,信不信由你。”吳元厚說著,已經取了一張宣紙鋪開,招手說道:“來,天澤,過來,你來寫一張給我看看——”

“好啊,寫什麼?”

“隨便你寫什麼,隻要帶個‘一’字,和‘人’字。”

“哦,”吳天澤想了一想,“哈”一聲道,“寫李賀的一句。”揮筆寫道: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

“哎,有一,沒人。”吳元厚用手指指點點,說道,“再寫一幅。”“哦,”吳天澤瞟了父親一眼,一哂道,“要帶個一字、人字?”

“是。”吳元厚眼神溫和,嘴角掛著微笑道,“一字、人字都帶進去,要連在一道。聽好了,要有出處,要有講究,不要隨便寫一句什麼‘一人不喝酒,兩人不賭錢’——這個,上不了台麵上的宣紙。”

“爹,你剛才還說‘隨便你寫什麼,隻要帶個一字和人字’,怎麼現在又不隨便了?”吳天澤嘴巴一撇道,“要有出處要有講究,這不難死我麼?哦,我有了。”吳天澤一拍腦袋,大筆一揮寫道: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哈,”吳天澤寫好了,猛一抬頭嬉道,“哎,這句話的出處我不曉得,說這個說那個也忘了,記不得了。——反正意思我曉得。爹,你看,一有了,人也有了,還把雞啊狗的一道拉進來了。哈。”

“你曉得什麼?說說看——”吳元厚看了兒子一眼,轉過身去,背著手在畫室裏踱步。

“說就說——”吳天澤做一個深呼吸,鼓足勇氣說道,“打個比方,爹,你是畫家、書法家,你一個人寫字畫畫創作,一個人做了這個事兒,就想著要家裏所有的人也跟著做這個事兒,幸虧家裏沒有狗啊貓的,要不然它們也得跟著練書法,學畫畫了。”

“錯!”吳元厚一個轉身,說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是像你這樣打比方說的。我來講給你聽——這個故事,說的是漢武帝時,淮南王劉安篤信修道煉丹,有一次遇到八個鶴發童顏的老翁,拜他們為師,學習修道煉丹。丹藥煉成後,漢武帝派人來抓他,他情急之下喝了丹藥,成仙升天。他的親友也趕緊喝藥成仙。劉家的雞狗因吃了煉丹鍋裏的丹藥也成仙了。這個故事通常用來比喻一個人做了官,一個人得道成仙,和他有關係的人也都跟著得勢,全家連雞、狗也都隨之升天。這一說跟我們家道傳承千年筆墨不是一回事兒。”吳天澤瞟了父親一眼,咕噥道:“好像我說的,更貼近眼下的事情。”“先不說這個。再寫一幅。”吳元厚說罷,重新取了一張宣紙鋪開來。

“還要帶個一字、人字?”吳天澤一轉眼問道,一邊從紫檀筆筒裏取了一枝特大毛筆,飽蘸墨汁,收齊筆鋒。

“是,”吳元厚說,“有個一,有個人。”吳天澤一聽,“哈”一聲道:“小時候背唐詩宋詞,記得有一句——”隨即落筆寫道:

我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哎,一有了,人呢?”

“我不是人嗎?”吳天澤指指自己鼻子說。

“錯!”吳元厚點點桌子道,“這是文天祥的詩句‘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我跟臣一個意思。爹是家裏的皇帝,兒子我就是臣子。”

“這話我要聽,”吳元厚笑道,“你說你是做臣子的,那就應該聽我的。天澤你也讀過不少書,知道啵?皇上說的話就是聖旨哦。”“書上是這麼說的。”吳天澤小聲回道,“但是,書上也有做臣子的上折子啟奏皇上收回成命的,更有做臣子的死諫不是麼?兒臣昨天晚上寫的那個折子皇阿瑪看了,得朱批哦。我這會兒就到門外跪下,等。”吳元厚一笑說道:“家裏沒朱砂,怎麼批?”吳天澤指指畫桌道:“小碟子裏不是有紅的顏色麼?”

“那是畫圖用的色彩,批不得折子的。哦,批折子,非用朱砂不可。”

“那好,”吳天澤眼見畫桌上有個幹淨的小碟子,伸手拿了過來,往自己麵前一放,一邊說道,“我有朱砂……”說著,已經咬破了自己手指,把血滴在小碟子裏,將手一讓,說道:“爹,用這個批我的折子。”

“你!”吳元厚沒有料到兒子跟他來這麼一手,一驚一怔,“怎麼,破指血書了?活見鬼,有你這麼個做法麼?快拿紙擦了。”

“爹,折子呢?”

“好,現在說你的折子……”吳元厚說著,便在畫桌上角一本冊頁底下把兒子昨天晚上寫的那幅字拿出來,鋪在畫桌上,一邊指著說道:“你寫的這個東西我今天早上看了。你知道我看了是個什麼感覺?好!”

“這麼說,爹準了。太好了。哈。”

“我說你這幅字寫得太好了。”吳元厚手背輕輕拂了一下宣紙,“照我看,這幅字是你目前寫得最好的一幅字。你看,你最拿手的行書,寫得酣暢淋漓,筆鋒透出骨氣,謀篇布局渾然天成。更令人叫絕的是,這幅字有感情,有力量,看得出來是有感而發之作,是難得的一幅精品哦,為父看了心裏高興,高興啊!今天晚上吃酒……”說了半天,吳元厚是在誇獎兒子書法;吳天澤心裏一急,便打斷他父親的話,說道:“爹,那我寫的意思怎麼說?”吳元厚手一擺,回道:“那個事情我們回頭再說。”看兒子嘴巴張了張要說話,吳元厚隨即說道:“哎,我說天澤,你呢,天賦好;還有呢,這個感覺也好,從小練過童子功,基本功紮實,底子好。要是照這個路子走下去,我看,出不了幾年就會有大的成就,叫人刮目相看哦。哦,現在已經,已經叫我刮目相看了。”頓了一下,吳元厚接著說道:“我覺著這一回你出去了一趟,壞事變好事了。你看,你現在的書法,好得很,跟以前比,更見生氣和奔放。不像以前寫的,還顯得拘謹,放不開來。哎呀,看來一個人出去走走,再回來,人,還是有長進。古人說‘行萬裏路,讀萬卷書’就是這個意思哦。”吳天澤一聽,兩隻拳頭握緊了“砰、砰”兩聲打擊畫桌,一雙黑深深的瞳仁閃爍,嘴巴一齜“哈”一聲道:“放我出去嘍,放我出去嘍!”隨即一轉臉衝他父親“嘿嘿”做了一個鬼臉,一個急轉身往畫室外走,一邊說道:“我去做準備,明天一早起來去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