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禮拜六。”吳天澤避開董碧韻眼睛,瞄了一眼董碧韻寫的字,“我過來住一個晚上,明天走。”董碧韻抿嘴兒暗自一笑,問道:“明天是回家,還是回上海?”吳天澤不假思索回道:“回上海。”
吳天澤沒有說自己已經丟了上海的工作,給董碧韻的感覺是他回來過一個禮拜天。“我這次回來有一件事情要跟家裏說——”吳天澤坐下來,接過董碧韻端上來的茶碗,揭開蓋子,撥了撥浮在麵上的茶葉,頭一抬,說道:“我,我要娶你……跟家裏說之前,我先來跟你商量……”說著,不覺手一抖,茶水濺到手上一燙,他嘴巴抽搐了一下,隨即把茶碗蹾在桌上。這一說突兀得很,董碧韻開頭一怔,聽吳天澤把話說完,她平靜得幾乎沒有一點反應,也不接口說話,隻是呆呆地看著吳天澤出神。吳天澤驚異地注視董碧韻,這回一個多月不見,眼前董碧韻仿佛是另外一個女子,似乎生分了。吳天澤心裏猛地一揪,頭皮發麻,渾身冒出冷汗,怔了半天,才晃了晃頭輕輕地“哈”一聲,身子向前一探道:“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嗯,”董碧韻恍恍惚惚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喃喃自語道,“最好跟徐娘商量……”
“好,”吳天澤“啪”立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步,回過來坐到董碧韻對麵,點頭道,“我的意思也是要跟徐娘商量的……上次已經跟你說過了,我不想偷偷摸摸帶你走……這次我想好了,我要正正當當娶你,跟徐娘商量之後我回去跟家裏說……”
一會兒,吳天澤把徐娘請到董碧韻房間裏。
徐娘聽了吳天澤說的意思,不緊不慢回道:“你們倆問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很簡單,你們聽我的……你們要走,明天就走,吳公子不要跟家裏說——”
“為什麼不跟家裏說?”
“吳公子,你不要問我為什麼。”徐娘立起來走到窗口,望了望窗外,轉身回過來,慢聲細語說道,“你問為什麼,我怎麼跟你說呢?沒什麼好說的,就是不能回去說。因為你回去一說,這個事情就不好辦了。”
“徐娘,”董碧韻偏著頭想了一會兒,直了直身子,說道,“我覺著,吳公子還是要回去說的,否則——”
“否則什麼?”徐娘擺擺手,示意董碧韻不要說話,“姑娘你不懂……上次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你如果決定跟吳公子,隻有一條路,就是偷偷走,沒有什麼要說的,也沒有什麼好說的。該說的話,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今天不要再重複說了。我年輕的時候有過這樣的經曆。我那個時候也不想偷偷摸摸跟一個人走……我們商量了,他回去跟家裏說……到頭來,結果呢?我跟他的結果是,最後沒有結果。從此,我再也沒有見到他。吳公子,聽我的,你現在絕對不能回去跟你父母說。你要相信我的話,我敢肯定,你家裏肯定不會同意的——你,現在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來問你——要是你回去說了,你父母死也不同意,你到時候怎麼辦?你怎麼說?”
“我……”
“廢話。”徐娘瞟了吳天澤一眼,轉臉對董碧韻說道:“吳公子剛才說他要正正當當娶你……為什麼不可以跟家裏說?他們家裏就他一個兒子,他的終身大事一定要跟家裏說的——不說就是不孝,就是逆子——這是什麼話?這些話,要說跑到外頭去說,跑到我這裏來說,就是廢話!而姑娘你,不動腦筋,你直到今天還以為這個事情吳公子一定要跟家裏說……不錯,吳公子你想明著娶董姑娘,吹喇叭放鞭炮,用轎子把董姑娘抬到你家裏做新娘子,做吳家少奶奶,那當然是最好了。我以前也這樣想過;這樣做有什麼不好?名正言順,體體麵麵。但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你不相信?可以試一下。你一定要回去說,我怎麼攔得住你?但是我勸你不要說。要麼你帶著董姑娘遠走高飛,一走了事。這樣一來,你家裏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隻有這一條路,才可以成全你們。”
“我們走到哪裏去?”吳天澤略一沉吟,抬頭問道。
“這個隨便你們——”徐娘舒了一口氣,微微一笑,說,“到上海去,或者到別的地方去……”董碧韻聽得心裏突突跳,一陣緊張,神色顯得有點不安,囁嚅道:“那麼以後呢?”
“以後?”徐娘遲疑了一下,好像在斟酌一個說法,一時沒想好,搖搖頭沉吟道,“以後的事情,現在不要多想——以後再說。”
“我想來想去還是要說的。”吳天澤心神不安地立起來,又坐下來,手按住茶碗,咳了一聲,說道,“別的事情可以不說,做了再說。但是這個事情我自說自話恐怕說不過去——擺到台麵上講,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對不住董姐,也對不住我父母,以後我怎麼做人?”
“天澤,”董碧韻眼圈一紅,哽咽道,“你,還是要回去說的。忤逆不孝終究是不合天理。”話一落音,一聲抽泣,不禁眼淚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