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4章(1 / 3)

潘道延在第一時間從驚恐中突然回過神來。

就在吳元厚倒下去,吳家所有的人撲向老爺的時候,隻有潘道延一個人不顧老爺死活,轉身把那幅畫攤開來放到地上。

潘道延俯身看了一眼那幅畫;第一眼,他腦子“轟”的一下,頓時渾身痙攣發抖。刹那間他第一感覺是這幅畫好像有點不對,不是原來他從吳家拿出去給朱紅看的那幅原作。這一瞬間他腦子裏一閃而過:朱紅暗地裏調了個包?他隨即趴到地上看;這一看,他腦子再次“轟”的一下,好像五雷轟頂把他嚇得半死!他的感覺像閃電一樣倏然又回到先頭的第一眼感覺上。

這時候潘道延已經斷定:眼前這幅畫不是自己先頭臨摹出來的那張。他曾經在自己的仿作上做了一個非常暗的記號;他沒有跟朱紅說,沒有跟任何人說。其他人憑肉眼尋找那個記號,好比大海撈針。唐寅的《落霞孤鶩圖》原作他忒熟悉了。眼前這幅畫是假的。他感覺這幅畫有那麼一種感覺有點不對;究竟是什麼不對?他一時說不出來。

其實,在吳元厚當時看這幅畫的時候,潘道延已經瞟了一眼。不過,他當時跟阿仲一人一頭拿著畫軸,他站的位置是反方向,人立在畫麵的頂頭,第一眼直覺似乎沒有什麼明顯的感覺。再說,他那個時候好像有點走神,有點漫不經心心不在焉,心裏想是吳先生看,聽吳先生說說怎麼看而已。吳元厚說:“假的。怎麼會假的?”這個話,潘道延聽見的,當時他一怔,沒有反應過來;吳太太、吳天玉、阿仲、明香也聽見的。隨後情況突變,他們注意力集中在老爺身上,這時候沒人注意潘道延,隻有明香無意中一個轉身,看了他一眼。

靈堂布置好,吳太太從悲痛中回過神來;明香、阿仲扶她到外頭一間坐下來喘口氣。這時候吳太太首先想到的是,吩咐阿仲打電報給少爺;接下來想到的是老爺臨終前說的那句話:“假的。怎麼會假的?”

吳太太不懂字畫什麼真的假的,問女兒,吳天玉也不大懂;阿仲明香是更加不懂了。吳太太說:“待會兒問問阿延,是怎麼回事兒?”這時候潘道延已經魂不附體,像個精神失常的病人坐在靈堂裏,木呆呆地盯著吳元厚腳跟前的長明燈看,任你怎麼問他,他麵無表情沒有任何反應。

明香把阿仲拉到外頭,小聲說道:“不去理他,讓他去。”

阿仲跟著明香走,一邊輕聲說道:“老爺有一句話我記得清爽,說他這次到南京去,看到金陵博物院收藏的一幅唐寅的《落霞孤鶩圖》,老爺說‘那件東西假的。真的,在我家裏。’”明香一怔,說道:“我也想起來了。老爺當時問‘阿延,《落霞孤鶩圖》還在你畫室裏是不是?’——哎,會不會是阿延暗地裏鬼虛鬼虛的出了一個什麼花頭?”阿仲這會兒也起了一點疑心,說道:“記得老爺到南京去出差那天,我在園子裏看見阿延拎了一個布袋匆匆忙忙出去,裏邊裝的什麼東西,我不曉得。我當時隨口問了一句:‘阿延,你到哪邊去?’他說‘到城裏去一趟’。當天阿延他回來,是我開的門,他好像是空著手回來的。——第二天他就到鄉下去了。這次阿延回來,他又把那個布袋裝了東西帶回來了。”明香聽了,回頭把阿仲說的這些話傳給吳太太聽。吳太太一聽,眉頭皺起來說道:“阿仲也是的,沒話尋話說。把阿仲叫過來,我來問問他。”

吳太太回頭一想,有點納悶,跟阿仲說:“老爺先頭說那幅畫真的;後來他一看,又說假的。這個弄不懂了。會不會是老爺自己弄錯了?”阿仲回道:“別的我不敢講,老爺看唐伯虎字畫,真的假的怎麼會錯?不可能的。”

“老爺看東西就這麼準?比南京的顧大仙還要仙,還要厲害?”

“顧大仙本事大我曉得,反正老爺不會錯——”

“是人,總歸會有錯的。阿仲,你就這麼肯定?”

“太太,我還是有點懷疑阿延,……家裏,除了他,沒有人碰字畫。”

“這……”

“這個事情,要麼少爺回來,問問少爺看?”

“天澤又不在家裏,他怎麼會碰那幅畫?”

“不是這個意思,太太。——我說的意思是,少爺懂字畫,問問他是怎麼回事兒,興許少爺搞得清爽……”

“等他回來我來問,你們不要問。”

“是,太太。”

“這些嘀嘀咕咕的閑話現在不能跟小姐說。”吳太太關照道,“家裏有些事情是不好瞎講的。再說了,現在也不能瞎猜疑。這個事情等天澤回來再說。”

“嗯,”阿仲點頭道,“太太放心好了。我是絕對不會在小姐麵前瞎講的。倒是明香你,嘴巴要緊一點。”說著,看了明香一眼。

“這個不用你阿仲關照。”明香一嗔,說道,“有些話我是跟太太說的,跟小姐是不會說的——你放心好了。我這會兒就把嘴巴閉上,一句話也不講。”

“千萬不要在小姐麵前說阿延,聽見了沒有?”

“曉得了,太太。”

“現在你們也不好把阿延想得那麼鬼……”吳太太說。“嗯,”阿仲身子向前一躬,頭一點回道,“不去亂想……也不敢想。”

如果吳天玉聽到背後這些閑話,這會兒她是不能接受的。

吳天玉覺著她父親是猝死,是一個意外,跟潘道延沒有關係;眼下要自責的首先是她自己。在她看來,父親的死她是有責任的。如果她不讓父親吃酒,父親肯定會聽她的,隻要她撒點小姐脾氣。一想到這一點,吳天玉不能原諒自己。她心裏想,她最多這麼想:“如果阿延這次回來,不買兩瓶老酒就好了,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但是這個不能怪阿延,要怪,隻能怪我……”

內疚、悔恨揮之不去,加上極度悲傷,這時候吳天玉已經哭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她昏昏沉沉地待在她父親遺體邊上。她要陪陪父親,她心裏想;這會兒她心裏邊空落落的,像一張空白宣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