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5章(1 / 3)

“哎,宓宓,”唐太太攔住女兒,說,“你急什麼!你聽我把話說完你再走好不好?……我們不是不同意你去,而是要個說法,怎麼個說法呢?到場麵上,見了人,怎麼說?蠻難的,你自己不想想?”

唐小姐眼睛忽閃,似乎想起來什麼,說道:“這個簡單得很,如果有人問起來,我就說我是吳天玉的同學——或者說,我跟吳天玉是朋友,是小姐妹。這樣說,不要緊了吧?身份明確得很。”

唐太太拿這個女兒也是沒辦法,搖搖頭,歎一口氣,對唐六梓說:“總歸弄不好了。隨便她去吧。”

一腳踏進吳家大門以後,唐小姐這才意識到她父母說的話並非一點道理也沒有。吳天玉見了她,一開頭叫“唐小姐”,隨即就開始叫她“嫂子”。沒有外人倒也罷了,唐小姐臉一紅,默認,沒什麼。但是往後就有問題了。吳太太娘家人從嘉興趕過來,他們一聽,開頭還以為眼前這位漂亮女人是吳家少奶奶,私底下嗔怪吳家兒子辦喜事不來通知吃喜酒,不聲不響;現在辦喪事倒來通知了。後來他們才搞清楚,別說是過門,連八字還沒有一撇,她還不是少奶奶,便用異樣的眼光看唐小姐,這讓唐小姐覺著尷尬,非常難為情。唐小姐幾次叫吳天玉改口,吳天玉嘴巴上答應了,一轉身她仍舊時不時地叫唐小姐“嫂子”,弄得唐小姐有點哭笑不得。

吳太太見了唐小姐,歡喜在心裏,叫吳天澤給唐小姐泡茶。吳天澤一轉臉叫明香去。吳太太忙攔住明香,說:“天澤,你來!”

吳天澤這回依著母親說的做了,一會兒過來,把茶端到唐小姐手上。就衝這一點,唐小姐心裏覺著舒服。明香、阿仲對唐小姐恭敬得很,吳太太先前關照過他們:“唐小姐第一趟上門,你們要拎得清……”

唐小姐叫吳太太“太太”,這是料想中的稱呼。不過在吳家吃過晚飯後唐小姐決定今晚留下來陪吳天玉一道在靈堂裏“陪夜”,隨後唐小姐便改口叫吳太太“伯母”。這一改口有點講究,或許別人覺著沒有什麼,平常得很,但是在唐小姐看來,自己跟吳天澤的關係“向前跨了一步”。

唐小姐在吳家留下來陪夜,事先唐小姐沒有跟家裏講好。這是唐小姐自說自話,自作主張,一半為吳天玉,一半為自己。

這天晚上,吳天玉跟唐小姐說了自己和潘道延的情況。“……我爹去世,阿延又是這個樣子,我心裏難過得很。”吳天玉單獨跟唐小姐說道,“我心裏有話最好找個人說說。如果我有個姐姐妹妹,還可以跟她們說。有些話跟母親說,覺著不大好講;跟我哥哥吳天澤說,他又不懂我心思。明香,人蠻好,但是她一直是我媽媽身邊的丫頭,不是我的丫頭。我有些話不好跟她講;跟她講,就等於直接跟我媽媽講了。我爹在的時候我有些話倒是可以跟我爹說。現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你說說心裏話,解解心裏苦悶。——唐小姐,你留下來陪陪我,夜裏困了,你睡我房間裏……”

唐小姐說:“其實我在家裏也孤獨得很,平時也沒有人可以說知心話。以前我有個同學叫魏可欣,就是到美國去讀書的那個魏小姐,我跟她最要好,幾乎無話不談。後來她走了,我們通通信。除了她,現在就是你。天玉,自從我跟你認識以後,我覺著跟你蠻有緣的。我現在把你當妹妹,我真的已經把你當作妹妹看了。要不然我今天也不會留下來陪你。我明天回去,我媽媽肯定要罵我!”

“唐小姐,我一直把你當姐姐看。”吳天玉說,“哦,我早就把你當作嫂子看了。剛才我媽媽跟我說‘唐小姐我要的’。我一看,就知道我媽媽歡喜你,臉上看不出來,她歡喜在心裏邊。”……

這天,吳天澤一夜沒合眼。第二天天亮前他在日記裏寫道:

這次回來,看來今後恐怕很難離開家裏到外地去,家裏需要我。

母親多了不少白頭發。吳天玉精神狀態不好。

潘道延出去一天,當夜沒回來。阿仲說不用找,他自己會回來的。

吳天玉跟上海通過電話。聽傅家阿姨說,傅家佑先生應邀到北京大學講課,太太也跟著一道去了,借此機會到北京看看兒子傅同彧。

晚間上樓,走進父親畫室,關起門來一個人偷偷哭了一場。

唐小姐當日來我家吊唁,她是第一個來的人。她留下來陪夜守靈,母親為此感動。

家裏人都歡喜唐小姐。她好在哪裏?

母親說唐小姐好在讓人怎麼看都覺著舒服。吳天玉說唐小姐好,沒完沒了,意思集中起來一句話,叫我娶唐小姐,非娶不可!

阿仲、明香異口同聲說唐小姐好。說不定這是家裏預先串通好的說法。

吳天玉和唐小姐一夜沒睡覺,好像有說不完的悄悄話。吳天玉幾次把我趕走;唐小姐居然也不讓我待在她們邊上聽她們倆說話。

今天,把家裏收藏的唐寅名作《落霞孤鶩圖》打開一看,第一感覺好像有點不對,是假的。再仔細看,反複細看畫麵上每個細節,又覺著這件東西是真的。

記得小時候我看過這幅畫,是真的。那個時候聽父親講過這幅畫,不會錯。眼下這個感覺好像還是有點不對。

“唐寅作畫,用筆細勁,如紙上遊絲。”那畫麵上的線,對,是真的。父親曾經對我說過:“看字畫,最要緊的是,開門的第一感覺。第一感覺不對,八成有問題。”

這是怎麼回事兒?等顧大獻先生來,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