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了。”朱紅似乎漫不經心回道,“問又怎麼樣?他能問出個什麼名堂,一點名堂也問不出來的,想都別想——對付他這種小赤佬不用擔心思,我三個指頭捏田螺。不過——”朱紅眼睛一轉,突然間轉了話題,說道:“吳元厚的兒子今天來,我想起來我們有一件事情好像做得不大光表——”
“你說什麼?什麼事情?”朱子藏嘴角一抽,問道。
“就是吳元厚死,”朱紅若有所思道,“我們當時還是應當去吊唁的。吳先生跟我們的關係畢竟還是可以的。這一趟沒去,有點說不大過去。其實,我當時是想去的。爹,是你不肯去,還不讓我去。你跟顧大獻‘生不來去,死不吊唁’不去說他,但是跟吳先生,沒有必要。”
“你現在說什麼屁話。”朱子藏鼻孔裏“哼”一聲說道,“你當時要去我又沒攔你。後來,是你自己不想去了。你現在跟我說這個話是屁話,廢話。我先頭就跟你說過了,我是不去的。人家辦喜事要請的,辦喪事要通知的。吳家通知我了沒有?——沒有。不把我放在眼睛裏,我跑過去做什麼?再說了,我曉得南京顧大獻一定要來的,他來我不去。”
“在這個事情上,我覺著——”朱紅說到這裏突然打住,搖搖頭,隨即把話題繞到潘道延身上,接著說道,“爹,我剛才到後院裏頭看了一下潘道延。我看他情況,看樣子不大好。我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從此廢掉了,沒用了,啊?”
“啊什麼,”朱子藏眼睛一瞟看著兒子,倏然他眼睛裏變得深不可測,隨即微微一笑,說道,“他怎麼會廢掉,咹?前幾天我讓他臨摹一張東西,我看他兩隻眼睛放光,一頭紮進去再也出不來了。他關起門來一門心思臨摹,一點問題也沒有,那個感覺好得很。”
“那醫生怎麼跟我說‘這個病人腦子撞壞了,看不好了’。”朱紅一邊撫摸著下巴,說道,“你想啊,他昏迷了三天三夜,眼睛才睜開來。我一看,他腦子壞了。我們錢倒是用了不少,結果人家醫生還是搖頭說‘沒有辦法治’。”
“紅兒,你不要聽那些醫生的話,”朱子藏冷笑一聲道,“他們懂個屁!他們哪裏知道我要的就是他現在這個感覺。所以我叫你趕緊把他弄回來,弄到家裏來給他好吃,好喝,好好地給我睡覺;一覺睡醒了,眼睛睜開來以後,幫我臨摹東西。這就對了。你到現在還不相信,咹?我叫你別管,潘道延的事情我來管。跟你這麼說吧,潘道延現在是我們家裏的寶貝,天上沒有,地上你找不到,他價值連城哦。像他這種人,像他現在這個樣子,你到哪邊去找?別說找不到,就是你想花大價錢訓練,培養,也訓練不出來,也培養不出來。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上掉下來的一個潘道延,我睡夢裏都要笑醒:我,朱子藏,這輩子怎麼會有這種天遇?我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不是開玩笑的。”說罷,朱子藏不慌不忙拿出一張扇麵攤到桌麵上,手指頭指點著,一邊說道:“你看這張唐伯虎的扇麵,潘道延前些日子臨摹出來的,怎麼樣?沒話講了吧,臨摹得比唐伯虎還要唐伯虎!我活到今朝這把年紀,還沒見過有哪個人有如此一絕!我現在一想就開心。我開心的是,老天有眼,老天開門,活脫脫地把一個曠世奇才送到我手上。如果說以前死掉的韓福是鬼,那麼現在還活著的這個潘道延,他就是已經死掉的鬼。像這樣的鬼,他才能登上臨摹仿作的巔峰!”
朱紅聽他父親這麼一說,瞟了一眼那幅唐伯虎扇麵,幹咳一聲說道:“這件東西給我,我明天拿到博古齋,叫老紀看準了戶頭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