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鈞毫不猶豫地給了一個“會”,他喜歡內涵豐富可供研究的人。於是,楊邐的心飛揚起來,她笑得非常開心。她想,這就是九死一生經曆萬水千山之後的豁達理性了吧。但是楊邐回家後,卻站在熱水淋浴龍頭下哭了。快樂永遠不屬於她,她寧可不要什麼豁達理性。而窗外,台風於淩晨登陸,一夜風雨敲窗。
柳鈞早上起來,建築質量良好的牆麵竟然會有些許滲漏。他驚訝地探視地麵,隻見城市路麵黃濁濁一片汪洋,可見一夜降雨量。柳鈞驚出一頭冷汗,連忙衝出門去,連早飯都顧不得吃,小心翼翼開車蹚水趕赴公司。
進工業區,沿路是被刮翻的彩鋼屋頂,是隨髒水漂浮的包裝盒,是挽起褲腿憂慮的人們。柳鈞提心吊膽地想著他的那些精密數控機床,若是浸水,那死路一條。他心急如焚,可是不敢加大油門,以免發動機進水。好不容易龜爬至公司大門,親眼目睹完好無損的屋頂,柳鈞幾乎激動得想哭。走進廠區,根據本市五十年一遇降雨量設計的排水係統發揮了作用,即使外麵市政排水係統已經癱瘓,即使工廠空地一片汪洋,可是騰飛卻可以用水泵抽水保證車間幹燥。騰飛完美地抗擊了台風登陸。
基建時期,他頂著譏笑甚至謾罵,一絲不苟地選擇設計單位,一絲不苟地審核各項設計,一絲不苟地選擇建築用材,一絲不苟地現場監督,而今於此大風大雨終見真章。柳鈞站在瓢潑大雨中驕傲地看著這一切,很想抓一個當初嘲笑他的人來此現場,看,他當年做得對,當年的高價付出值得。包括他這幾年來堅持的產品的用料,產品的質量和產品的設計,時間將證明他的正確。
然而,同一工業區的另一家公司老板卻與柳鈞見解大不同。固定資產因偷工減料在台風中造成損失?無所謂。他們本就不追求精密加工,等雨過天晴,機器設備洗洗刷刷便可正常使用。成品表麵水淹後的鏽跡?酸洗一下便是,公差要求又沒那麼高。還可以遞一份資料去稅務報損,另遞一份資料去保險公司索賠,他的低成本也是精確計算的結果,而且是被市場認可的精確。那位老板還善意地取笑柳鈞,他隻要穩守幾隻成熟經典的產品,一年四季便可旱澇保收,做人越來越瀟灑,誰讓中國市場那麼大呢。哪像柳鈞做得辛苦,成天趕著技術潮頭奔跑,不進則退,不能止息,最後賺的大多進了勞動力成本,何苦,也不過比他稍微多賺一點兒。
柳鈞的驕傲被“嗤”的一聲澆滅了。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追求更快更高更強有時候是個笑話。
很快,楊邐結婚了,柳鈞沒去。但董其揚終於約柳鈞告別,他找到新的東家,與申家和平分手。柳鈞問董其揚為什麼不自己做老板,有這身本事在,自己創業事半功倍。董其揚不以為然,反問柳鈞還沒嚐夠小老板的滋味嗎。柳鈞被問得無限感慨,當初被爸爸誘拐初涉渾水之時,他即使再長三頭六臂都不會想到管一家企業有如此繁瑣,而今,再難脫身。他對董其揚直言,可惜他騰飛現在廟小,否則絕不放過董其揚。董其揚聽著心裏很安慰,這也算是他黯然告別市一機之際難得的一絲溫情。兩人把酒話別,董其揚看著柳鈞心想,有時候人也不用太有城府,直爽的人討人喜歡,討人喜歡者獲得的幫助足以抵消有城府避免的傷害。比如他就挺喜歡柳鈞,知道此人言行一致,可以放心交往,也可以放心托付,不管柳鈞與楊巡交惡還是與申華東交好,都不影響他對柳鈞的判斷。董其揚心中暗暗地想,或許以後還真可以有新的交集,希望柳鈞未來發展蒸蒸日上。
天又轉冷,不愛運動愛窩家裏的嘉麗和小碎花不免又染風寒,可是錢宏明專心在上海折騰,鞭長莫及。當然,柳鈞也知道錢宏明在上海有另一個窩,也可能不止。於是還是柳鈞半夜被嘉麗的電話叫去,車載娘兒倆去醫院看病。看著燒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嘉麗還得盡力照顧小碎花,柳鈞唯有心裏一邊罵錢宏明,一邊更加盡心盡力幫忙。他甚至不敢在嘉麗麵前罵錢宏明一句,唯恐給嘉麗雪上加霜。
最終,當然又是送進注射室打吊針。柳鈞替嘉麗抱著哭累而睡的小碎花,時時關注旁邊燒得打盹的嘉麗,無聊地想自己的心事。婦幼醫院的注射室喧鬧得雞飛狗跳的,可即便如此,輸液下去的嘉麗還是很快稍微恢複精神,她終究是無法釋懷丈夫總是在這種時候缺失,忍不住問正對著吊瓶發呆的柳鈞:“柳鈞,生意人都忙得顧不上家小嗎?”
柳鈞一愣,忙道:“國內生意場競爭激烈,而且競爭的又都是些題外文章,唯有占用八小時之外的時間。”
“可為什麼我請你幫忙,總是一呼就應?宏明還說,你的工廠每天事務更繁瑣呢。”
“我家情況特殊,我家是上陣父子兵,你若是呼我爸,有九成可能找不到人,他代我出差應酬去了。我不少朋友與宏明差不多,大家說起來都內疚,唯有用物質來彌補家人。”
嘉麗清澈的眼睛專注地注視柳鈞,看得柳鈞的眼神東躲西閃,他本就不是個愛撒謊的人,而且他麵對的又是好友嘉麗。嘉麗輕輕歎息,“還是看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中所占的地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