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舟對警察仿佛是有天然的敵意,他眼睛斜瞥,掏出一個指甲鉗,不停地修理他的指甲。時不時地還要吹一口,非常地讓人難耐。與他談話的民警按捺不住,大聲問道:“李方舟,你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嗎?這裏是公安局!”
李方舟悠然地在桌子上敲了敲指甲鉗,說道:“你喊什麼?我知道這是公安局,還知道這不是憲兵隊!”
有沉住氣的預審員,他按住那個脾氣暴躁的民警,然後與李方舟說道:“李律師,有句話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叫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李方舟嘴裏不屑地說:“不就是紅樓夢嗎?我可是大學本科。”
“好,知道就好!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們的看守所全部安裝有監控錄像。不管是律師接見,還是被告家屬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你與三名被告談的什麼,你不會這麼快就忘記了吧?我還是希望你好好配合公安機關。法律無情,不管你是律師還是法官,隻要你觸犯了它,它就是一部高壓電網。你李律師是個聰明人,何去何從你還不明白嗎?”
這話像一陣陣驚雷從天邊滾滾而來,逐次炸響在李方舟的心頭。
他不能不害怕,教唆疑犯更改口供,那就是偽證罪。李方舟之所以鋌而走險,當然是由於許波。這許波給了他壓力,也給了他膽量。其中的膽量就是許波暗中許諾:放心,看守所裏有我們的人,你放開膽量幹。
那天,當班的看守,放下了公義他們就離開了接見室。李方舟認為,這就是許波的承諾。因此,他的膽量大了起來,對三名被告教導了一番。
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錄像沒有停止?都是在放線的魚?
李方舟一刹那間變得忐忑不安起來,他雙腳在地上畫著圈,指甲鉗掉在地上,眼睛裏露出愕然而慌亂的光澤。
當然,這一切隻是瞬間。
可這一瞬間就夠了,經驗豐富的預審員立刻明白:他擊中了對方的心理要害。李方舟肯定犯罪了,他指導被告翻供,致使檢察院退卷要求公安補充偵查。
預審員按照職業習慣立刻緊緊咬住,他接著說道:“李方舟,記住一個道理,紙裏包不住火。假的就是假的,永遠成不了真。這起案件,經過我們刑偵的初步偵查,經過技術科的法醫鑒定,豈能是任何人想翻案就翻案的嗎?你當律師的應該懂得一個道理,早講比晚講強,主動比被動強。”
預審員的話戛然而止,就如投了一個深水炸彈後,靜靜地等待敵艦的殘片浮到水麵上來一樣。他點了一棵煙,默默地等待李方舟。
沒有聲音,空氣似乎板結,李方舟體會到了缺少氧氣是個什麼感覺。窒息,喉管發緊,嗓子發幹。他努力調整呼吸,力爭均勻,讓心髒跳動平穩,大腦思索進入正常。
突然,他歇斯底裏般地大叫:“我要去找你們的局長,你們沒有權力這樣對待一個律師!”這倒是始料不及,但在預審員的經驗裏,這也有可能是疑犯最後心理防線崩潰的前兆。他冷冷地說:“對不起,局長今天休息。你講清楚了,明天上班後你可以訪問我們的局長。他對於任何上訪者都會熱情接待,別說你還是個律師。”
李方舟不依不饒,他繼續要求道:“不,我現在就要找你們局長,給我電話!”
“好吧!你可以打電話。”
李方舟用自己的手機打到傅曉梅的電話上,然後,終於找到了傅誌。
可是,傅誌電話裏傳來的聲音,冷冰冰的,極容易讓人聯想到他那副黑得如鐵的麵孔。他是這樣說的:“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你的身份是一名律師。當然,我也知道我的民警為什麼找你。我想,如果他們違法你完全可以投訴。如果他們是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對你詢問,你應該配合我們民警的工作。因為,他們說話不代表個人,而是代表一個機關,一個具有法律使命的機關。這一點,你作為律師應該比我明白。而且,你更應該明白,法律是不能戲弄的,即使你精通法律也是同樣。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這可是句古訓呐!”
沒想到,李方舟一番電話就是這麼一個結果,局長的話和民警的話差不多。所有的民警都沒有回避,他們也聽得一清二楚。李方舟大感沒有意思,原來,他是想憑借傅曉梅的關係能接通傅誌電話,對於民警們來講是一個威脅。顯示,他和公安局長有特殊關係。可惜,民警們沒有回避,傅誌的嗓門又很大,這讓李方舟大覺失策。
放下電話,李方舟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樣子很是尷尬。
預審員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戰機,他緊逼就是一槍:“李方舟,別說是我們局長。違法的事兒就是部長也不會支持你,還是說說吧!隻有坦白才是你從寬的唯一出路。”
可是李方舟也是律師,他豈能不知輕重?預審員的一句話使他沉默起來,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種頑抗的意識。從那時開始,他再也沒說一句話。
3
走出公安局的李方舟迎麵碰上了一個人,誰?
華燈初放,燈火闌珊,公安局麵前的解放大路車水馬龍,完全是一條燈火的長河。李方舟心情很沮喪,雖然是從公安局裏走出,他也沒有任何交代,警察也是無奈地按照法律規定讓他離開了公安局。可是,他的心情仍然沮喪。為什麼?當然是最後時刻那個走進來的瘦子的幾句話,據說那人叫習海,他說話太有力量了。
“李方舟,我們可以讓你回去。因為,這是法律的規定。但是我要告訴你幾句話,第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第二,這件事除了你,還有在押的三名被告。許多事實不是靠抵賴就能解決的,事實就是事實。第三,不要小視了我們警察,我們的職業就是提取證據抓捕犯罪分子。任何人,不要因為有點法律知識就想抗拒法律的打擊。結果,必然是徒勞!”
這幾句話像刀子般句句刻在李方舟的心裏,他是個聰明人,也懂法律,豈能不知這幾句話的意思?那意思的潛台詞,雖然今天我們依法讓你走,可是,終有一天,我們會讓你再走進這裏。
李方舟的心情如何能好?習海說得一點也不差。監獄裏還關著三名被告,他們是扛不住公安審訊的。李方舟有經驗,這些人別看在外麵氣壯如牛,麵對公安他們很可能是該說的要說,不該說的也要說。他們根本頂不住公安人員的嚴詞盤問,如果,出現那樣的局麵可怎麼辦?
李方舟不能不擔心,因此,麵對滿街燈火他的心情一點也好不起來。
他想搭車,又想坐公交。同時還想問問傅曉梅,傅誌那裏會怎麼樣?他還想許波,應該和許波通個消息。正在胡思亂想,一輛摩托車停在他的麵前:“方舟!”
天色已黑,燈光黯淡,他看來人隻能是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那人下車,輪廓伸長開來,是個身穿雨衣的漢子。
“姚叔!”李方舟開口叫道。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李原海的賭友姚老六,12年歲月沒有改變他多少容貌,燈光下他還是那副神色。一個職業賭徒,他有句格言:賭博賭博,天天過年。人生對於他來講,大紅大紫無非是頃刻之間。家中雖然空空如也,但他飯店裏進,浴池裏住,瀟灑快活,一晃12年過去了,他還是他。姚老六是賭場上的一絕,藍道的六哥。
姚老六左右看了一眼,將李方舟拉到一個胡同裏神秘地塞給他一個紙包,悄聲說:“你爸捎給你媽的,誰也不要說,也不要說見過我。”
什麼?簡直是五雷轟頂,李方舟身體搖晃了一下,接到手的紙包仿佛有千鈞之重。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裏是一片空白,一時間他反應不出姚老六到底是說了什麼?
爸、爸,什麼爸?
李方舟終於弄明白姚老六說的是他爸,是李原海時,他的眼前已經是空無一人。姚老六像個鬼魂,早已經消失。
李方舟向大腿上掐了一把,痛,真就不是夢。再說,手中的紙包還在。他打開一看,幽暗的光線中鈔票仍然閃光。
情不自禁,在胡同深處的李方舟叫了一聲:“爸!”
李方舟和老爸李原海感情很深,小的時候,爸爸經常用他寬闊的脊梁背著他四處亂逛。有什麼地方看不到,李原海會讓他騎在他的脖子上增加高度。俗話說:站得高,看得遠。李方舟在爸爸的肩膀上視野立刻增加好多倍,他會手搖撥浪鼓,敲著李原海的大腦袋:“罵”。李原海絕對不火,反而拔腿如被抽了一鞭的毛驢加快了步伐。
12年,歲月如梭,李方舟沒有見到爸爸,沒有聽到爸爸的聲音。好幾次,老媽氣憤地說:“死了,那個老東西死了。”
李方舟會狠狠地瞪老媽,讓老媽渾身不自在。
老媽沒有文化,說話辦事李方舟都看不上,但他還是忍了忍再也沒責備她。
再捏捏紙包,堅硬的鈔票“哢吧”作響。李方舟長出一口氣,左右看了一眼,把紙包揣在了兜裏走出了深長的胡同。
再說習海在李方舟走出公安局後,來到了狄凱的辦公室。狄凱好像是正等著他,原本上翹的嘴角和月亮般的眼睛全部拉直。他的心裏也很惱火,憑借刑警的敏感他能感受到這起案件背後有人,這人在和他們角力。
看到習海走進,他問道:“情況怎麼樣?”
習海坐到他的對過,抓起狄凱桌上的一張紙擦了一下本來很亮的皮鞋說道:“放心,今天的李方舟雖然沒有交代,但我可以從他的神情判斷,此事就是他辦的。總有一天,我肯定會讓他歸案。”
然後,習海身體前傾在狄凱桌上抓過香煙,抽出一顆又說:“狄隊,還有一件事,我始終沒和你說。那個許波的哥哥許進曾經趁我不在家時,給我送過兩萬元,估計就是為了這件事。”
狄凱當然知道許波是何許人,當年,鬼樓的血案,私下裏狄凱也懷疑過許波。為什麼?因為在狄凱的排查中,有人說許波那天晚上去向不明,也就是說他占有作案時間。所有的偵察員全都知道,時間是作案第一要素。況且,許波當時是個出租車司機。
可是,狄凱還沒來得及進一步調查,這邊就出來了翡翠如意。這是贓物,也是最主要的證據,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懷疑。最後的結局竟然是魯大治被殺,李原海潛逃。由於贓物被繳獲,驗證了凶手,此案當時請示上級可以報破。青雲區公安局肩上的壓力小了許多,再加上沙雪楓的退休,人員的更迭,鬼樓案件隻剩下塵封的卷宗了。
刑警是有組織的,狄凱將他對許波的懷疑放在了心底。十幾年來,坐視許波從一文不名成為今天之千萬富翁。狄凱有時也是納悶,這人生在世有時也如魔術師作法一樣,手指一動,竟然是個新奇的世界。
十幾年來,他也沒和許波打過任何交道。甚至是刻意的,狄凱在幾個場合上躲避了許波,他不想認識他,更不想和他成為朋友。
“你的意識,這一切都是許波在和我們玩?”狄凱問道。
習海點點頭說:“狄隊,那還用說?不管是許進還是李方舟,在他們的後麵都是許波。”
狄凱說道:“先不管他,首先要把案子辦好,你立刻組織力量,對監獄中的三名被告分頭審訊。早日拿下他們的口供,同時,還要想辦法尋找輔助證據,將此案辦成鐵案,然後,再考慮那個律師,最後是許波。”
習海臉色一沉說道:“是!狄隊,兄弟一定盡力。”
狄凱揮揮手說:“別來這一套,案件辦好了比什麼都強。去吧!”
看著習海的背影,狄凱緊張的心情煙消雲散。是啊,他的手下三十多名弟兄,個個是精通法律,業務幹練的優秀刑警。與這些社會的殘渣餘孽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無非是一點麻煩而已。可是,要是沒有麻煩要他們這些刑警幹什麼?
想到這裏,他倒覺得許波有些自不量力了。
放下電話,換來手中的香煙,他眼前又浮起了當初那個又精又靈的半大小子李方舟。想起了逃跑的李原海,想起了表麵傻乎乎其實卻極富蠻力的李原海。
十幾年了,通緝令發向全國,李大傻竟是蹤影皆無。謠言卻是一個接著一個,有的說,他越過了國境線,跑到了俄羅斯的遠東。現在,在大興安嶺的森林裏伐木。也有的說,他到了山西,在小煤窯裏挖煤。當然,也有說他已經死亡的。總之,李原海從刑警的眼裏消失了。這讓退休的沙雪楓心中耿耿於懷,他隻要到局裏,隻要到刑警大隊必提此事。
狄凱當然沒忘,今天又遇到了李方舟更讓他想起此事。不管怎麼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狄凱暗下決心,手中的半截香煙被他掐成兩半。
狄凱坐在他的辦公室裏想了一個又一個對策,他調動他的刑警,安排他們去具體落實每一個辦法。在狄凱的眼裏,青雲區的茫茫人海並不複雜,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尋跡覓蹤他有他的辦法。